我讀鍾逆《動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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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是這城市的糞土之牆生翅螻蟻,可能也會發出淡色的螢光,只得黑夜顯影。

鍾逆《動物家族》

鍾逆《動物家族》

想起幾年前打蚊子的時候,父親對我說──「不需要那麼恨蚊子,以代價來說,她只吸了我們少少的血,但以生命作代價。夠了。」


本人繼續跟爸爸打蚊子,不再說憤恨難平的話。

 

本書的一切都是恰好,巧的是這世代悲喜交加的頹圮又不至於壓死人,每個人胸板一塊塊大石演繹被敲碎的過程,可能也敲不碎,但總是映照作者的心。

 

紅蟲還在泥壤裡,是塘虱 (塘蝨魚)居在布滿髒油的小溝的特餐、排餐、早餐中餐晚餐。

一千只母鷹舌在孝哥哥母親90壽誕──大富又大貴餐廳第七道的菜式裡。

鼠子躲在牆縫溝渠天花板的橫梁,或是街道上空空捕鼠籠下方的水道下層。

籠中陷阱有塊番薯,追在暗處的湧動蛇頭。

人一夕進入老年,滿屋的舊時光都堆到了喉頭,讓人難以言語,連腦子都被蛀壞不好使,不認得家是1號還是99號,不知你是99或是1?燈似乎暗了下來?

兩分鐘的背幕需要幾周的時間搭建,仿真佈景是一屋隔成七屋的劏房耗材那樣價廉物美,暗夜中的意外星點大火就能燒個九九十十……。

火裡不許回頭,我們都要走,城市的命運不是我們所能控制觸及的範疇。

屋上倒掛的蝙蝠繼續輕巧在簷上撒滿糞土,氣死人也要黏著土生生長的屋瓦,屋主卻早已忘記返家的路,剩外籍看護和一窩腐朽,迎來趕不走的鼠群跟蛇的吞噬,在我想像中一口一只鼠仔。


聽懂人話的野豬在跟作者討論最後的章節,野豬將以黑色流水的大群姿態,以四蹄親吻城市的大動脈,其中一頭小豬會回眸一眼,而後繼續流向斜路下面存活的唯一希冀,後方是槍是人。

野豬的人道死亡就人道了嗎?(你誰呢?你人嗎還是豬呀?豬道你知道嗎?)


可能有人說,這本小說是人間事隱隱寄寓於物種的生活,但本書之於我,更像是共榮共生、共枯共榮辱,一種微妙的平衡,但當這個平衡無法水平,就會呈現表面劇烈的擺盪。

我們各個生態圈都會走向衰落,直到休止的最後樂章,但書裡沒有什麼手段要來讓你回春,沒有心靈雞湯,只送您一顆生洋蔥辣眼睛。

文字極為寫實、是我們終將面對的獨特感懷,我們是城間的奇形瘤跟怪獸大廈──老鼠大魚或蝠蝶,死牢的待在我們生長的地方。而你──

是一塊樹葉,飄到攤開的書頁上,躺平,然後書頁交合,一壓,再攤開來,已是一塊枯葉。
《動物家族》186頁。

 

讀來悲傷,但不至於重傷。

真愛推薦五顆星。


〈華田〉鍾國強

我們讓光進去的時候
便發現裡面的粉末都凝結了
一塊塊像田裡翻出的泥
我們用小匙敲鑿,它們退到罐緣
像一切從泥土裡出來的
那樣固執,不肯輕易粉碎

就像回家路上看見一桿鋤頭
在一望無人的田畦上靜止
崩缺的刃邊仍附著二三泥塊
默然等待下午茶後的勞動
背後總是筆直悠長的畦壟
給拌和的陽光,如昨日飽滿


如今穿過有如隧道的樹林
便見高速公路突兀在眼前
腰斬了的田堵住沒出路的水
還要拌合一種什麼滋味呢?
營營蚊蚋中一座破廟
隱隱升起麻雀劈啪的鳴響


就像鬧市中我們不斷讓塵土
與砂粒依附,磨出心中越來越厚的
疙瘩,並恆常關在金屬華采中
讓情感乾掉。而在隆隆催趕聲中
我們總會不期然繞到商場背後
那些潮濡,卑微,晦暗的所在


我們讓光進來的時候
便發現我們都凝結了
一塊塊像田裡翻出的泥團
城市用目光敲鑿,我們退到邊緣
像一切從泥土裡出來的
那樣固執,不肯輕易粉碎

我家的華田

我家的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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