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小月
就如王佳芝被鄺裕民吻上後所說:「三年前你可以的,為什麼不?」當初一群嶺南大學的學生,在選擇由誰和她發生性關係的那場戲中,鄺裕民便沒有他的算計嗎?
(一)情竇初開
自他們兩個透過賴秀金認識以來,多場的對手戲和眼神交會,尤其參雜進第三方的情緒──賴秀金在校園裡和王佳芝說了一句:「我也不希望他(鄺裕民)從軍。」希望自己訴諸的對象能夠活著,聽過後王佳芝與賴秀金相視一笑,所以她懂得她愛他。直至愛國劇落幕過後的慶功宴,一群大學生在雨夜的公車上落坐,而鄺裕民挪身至王佳芝後方,說了語焉不清夾纏曖昧的「謝謝你。」再帶給遠在兩人之外的賴秀金一個鏡頭,男女情愫的明顯易位促使王佳芝和鄺裕民這兩人,順理成章地牽成了一條重要感情線索。
而在公車上另外那場無傷大雅的戲中,同學們搶抽王佳芝吸過的菸,人人都參上一腳,透過一段菸屁股想向王佳芝索吻,鄺裕民沒有直接去搶,只在自己座位上回過頭跟著一起去笑,這種參與感是非常強烈的;一如日後,為了男女經驗的獲致,他們將人員分派給王佳芝,為了任務,他們上床,這次沒有搶著都要的露骨成分了,然而,或許心知肚明的是──鄺裕民的心理究竟如何。
只因他作為學生領袖的身份,有必須維持的形象,有該處的位置,必須把自己坐得端正,好像這種事就不該由他,起碼不該那麼明目張膽,好像這種有損形象的事,正好由猥瑣的梁潤生來,再適合不過。
(二)君子所惡
鄺裕民在愛國劇裡扮演的是抗日軍官,在易家面前是教書先生,擔任重慶特務時化身書報攤老闆,在同學面前披著精神領袖這副皮囊,所有一切正面形象的加總令他不得觸及性與色,但又肇因於他的領導,才任由一齣非得靠性才能成事的美人計,有人得犧牲。但他不加阻止,而且礙於形象必須沉默不言。
他當然知道性的關鍵功能,率領一群同學要接近易先生下屬的曹副官時,請客嫖妓是交際手腕,放任梁潤生一起嫖也是多少希望著:「或許他可以多弄到點情報」。
讓王佳芝獲得性經驗的這次,則必需將之塑造成任務性的、崇高乃至秉負愛國使命的一次行動,雖然某種方面的理想男女組合該是鄺裕民和王佳芝──回顧他們那場學生愛國劇,男女主角最後互換的情感由於國難當頭,而上綱成了國族情操:「中國不能亡!」人心底下的情愫可能隱然流動,檯面上卻需要戒除兒女私情,如果選擇由自己和王佳芝發生關係,原本應該崇高的任務則會令情愫涉入,所以梁潤生向來不譽的形象便成為最好、也最純粹的工具。經由嫖妓獲得的性,露骨的性,使得愛國順遂,也使得王佳芝間接成妓。
(三)始亂終棄
三年後的上海,鄺裕民找到了當初隻身離去的王佳芝,他帶著歉意前來:「都是我的錯。」前緣未盡,或許美意會發生在他們將梁潤生的事都談畢以後,但在王佳芝反問他的時候:「你為什麼來找我?就為了說句抱歉嗎?」鄺裕民反以正色回道:「我有任務在身。我們那件事,還沒有結束。」
我們那件事,此事非彼事,王佳芝抬頭欲聽,聽到的卻是下一起特務行動。
他要她再次去賣身。王佳芝赴了諜報場,卻遇到一個比她還懂怎麼做娼妓的真情郎,給了她一封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神秘信件,是他對她的驚喜,然而過程實在引人疑竇:「想請你替我辦件事,明天拿這個信封,照上頭的地址,去找一位叫哈里薩.譽丁的先生,能記住嗎?」被鄺裕民這些特務視為情報,認為王佳芝終於受到易先生的懷疑,倘若赴約,只能是生死交關。
「王佳芝,我很抱歉。」此時鄺裕民才將這份鄭重的抱歉說出口。前緣未盡,他在把易先生的不明信件交還王佳芝前先吻了上去,所有緣由都可溯及三年前的香港,學生時期,拖磨了這許久,鄺裕民才願意付出愛國情操之外的情慾。
信件從兩人手中落下,代表他們暫時放脫了任務,卻也還是他,從地板將這封信再次撿回、轉交王佳芝,任由她繼續執行她的愛國美人計。於是他又再次從她的感情世界離去。
「三年前你可以的,為什麼不。」推開鄺裕民,再沒有多少的疑問和猶豫,王佳芝說完,反頭就走。
(四)遇人不淑
鄺裕民總在大情與小愛之間拉扯,他並非絕情絕義,只是他談了情以後又絕了情,談了義又絕了義,也許他是兩面不是人──在戲院接頭的那場戲中,鄺裕民對王佳芝說道:「我不會允許你受傷害。」由於特務方在霞飛路公寓都佈置了眼線,所以此刻的他們都清楚發生過什麼,任務達成了,王佳芝和梁潤生演練多時的技能總算在易先生身上派上用場,待到王佳芝都受了傷害才來說這句話,等到真正的生死交關,嘴上才親你說愛你,手裡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推你去死──也許他簡直不是人。
明明正面形象在他身上壓倒性地突出,卻難掩他那些符合人性的小奸小惡。人人善於理解他這類主流意見中的正人君子,卻無力理解尋常社會裡不待見的女性特務,避談色慾、壓抑人性,最終看輕了人性,也高估了人性。
「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鄺裕民,結果後來恨他,恨他跟那些別人一樣。」他終究還是和那些男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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