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瑞彬
今年三月報載,豐臣秀吉用來招待戰國大名的「
黃金茶室」,將在佐賀縣唐津市的縣立名護屋城博物館中復刻展出。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品茶之處,來自於喜愛展現大名龐大財富的安土桃山時代,但黃金茶室的意義,不僅是權力展現的工具,更是一位永恆茶道追尋者與世俗統治者間的交鋒。這兩者極端力量的對抗,在 2013 年電影《一代茶聖千利休》中有了兼具藝術性與哲學性的探討。
日本茶道文化源自於中國,在西元八世紀時,日本遣唐學僧就已經將中國的茶文化帶回日本,經過時間的淬鍊,對於茶具與品嚐方式,逐漸形成獨特的美學底蘊,進而昇華到藝術與精神層次。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千利休在小間茶室中,以沉著穩定的方式,不疾不徐的沖泡茶湯,由外而內,包括茶室外觀的設計、茶室的大小、品茶使用的器皿以及品茗者的動作等,皆顯示出日本特有的茶道美學,對觀影者來說是極致藝術的表現。
在電影中,秀吉是一個對權力充滿欲望,且喜愛透過茶會展示權力與財力的統治者,正好與追尋極簡與純粹的千利休形成強烈的對比。而這兩者的相遇,更創造出了足以傳世的耀眼火花。
首先是兩者的行事風格:秀吉最初是一位吊兒啷噹的下層武士,隨著權力的逐步提升,並未更加謙卑,反而展現出傲慢與荒謬之態,從其走路的姿勢與言語的狂妄即可窺知;反觀利休,舉手投足穩定平衡,語氣和緩,優雅地佈置茶具,接著煮水,再而沖茶,茶道的程序既符合茶的本質,也符合人與人之間溝通的禮儀。一動一靜,兩者對照明顯。
其次為兩者茶室之比較:在秀吉的黃金茶室中,我們看到的是窮奢極欲,極盡誇張之能事,除了建築之外,茶具也盡以黃金打造,如此炫耀其權威,反而離茶道的美學愈來愈遠,也讓人不禁想到唐日榮家中的黃金馬桶,其共通的特性即是張狂的權力展示;相反,利休的茶室名為待庵,樸素狹小的佈局與秀吉的茶室全然不同,開闢出一代新風。值得一提的是,利休的茶室外觀與大自然融合得恰到好處,並不突兀,利休認為,人活於世不必過多的鋪張與裝飾,僅需小小兩張半塌塌米的空間就足以使品茶人盡覽茶道精神及其宇宙關懷。
茶室中所放的花瓶,其中只放有一朵小花,也能體現出日式插花與西式插花的不同。西方善將眾多花材交織組合,崇尚「相加」之美,而日式插花則注重花的輪廓,甚至需要修剪多餘的枝葉,更愛「相減」哲學。也因此有了另一個利休與秀吉的故事:一日秀吉聽說利休處開滿了牽牛花,遂安排在利休茶室舉辦茶會,本以為能看到茂盛的牽牛花,但利休卻先一步將所有牽牛花都剪下,只留下一枝插在茶室的壁龕上,如此內斂的表達方式,卻使牽牛花的美更直指人心。道德經所說:「為學日增,為道日減。」,正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