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神在造人的時候,使他們有了不同的膚色,。。。有的人長得比笨狗熊還要黑。大神要這些人當奴隸,要他們一輩子幹活,就像河狸那樣。起南風的時候,你們也許還聽到過他們的哼叫,那聲音比野牛的叫聲還要響。那些在鹽湖上駛過的大船,像運牲口那樣,把他們成批地運來運去。有些人,大神讓他們的臉長得比樹林裡的銀鼠還要白。祂要他們做買賣,對待自己的女人,他們像群狗。對待他們的奴隸,他們像群狼。大神還給了這種人鴿子一樣的本領,他們的翅膀永遠不會累;他們的孩子多得像樹葉;他們貪心地想要吞下整個世界。大神讓他們說話像野貓子假嚎,讓他們的心眼像兔子,讓他們狡猾得像野豬——而不是像狐狸。讓他們的胳膊比麋鹿的腿還要長。他們會用舌頭來堵住印地安人的耳朵。他們心眼多,懂得僱傭戰士來替他們打仗。他們的狡詐告訴他們怎樣搜刮世上的財富。他們的胳膊圍住了從嚴湖岸邊到大湖各島的大片土地。他們的暴飲暴食使他們生了病。老天爺給他們的已經夠多了,可他們還是想要整個世界,而白人就是這樣的一種人。。。還有一些人,大神使他們的皮膚長得比那邊的太陽還要更紅,還要更亮。。。這些人才是大神按照祂自己的心願創造出來的。祂把這塊土地給了他們——這塊土地上長滿了樹林,樹林裡到處是野味。風為他們清掃出一塊塊空地;太陽和雨水使他們的果實成熟;白雪來告訴他們應該感謝大神的恩賜。他們還有什麼必要外出去旅行啊?他們在山裡就能看到一切!河狸在幹活時,他們就躺在樹蔭的下面觀看。夏天有清風為他們扇涼,而冬天有獸皮供他們保暖。如果說他們之間還有爭鬥的話,這也只是為了表明他們都是男子漢。他們勇敢,他們正直,他們幸福。」
The Spirit that made men colored them differently…Some are blacker than the sluggish bear. These he said should be slaves; and he ordered them to work forever, like the beaver. You may hear them groan, when the south wind blows, louder than the lowing buffaloes, along the shores of the great salt lake, where the big canoes come and go with them in droves. Some he made with faces paler than the ermine of the forests; and these he ordered to be traders; dogs to their women, and wolves to their slaves. He gave this people the nature of the pigeon; wings that never tire; young, more plentiful than the leaves on the trees, and appetites to devour the earth. He gave them tongues like the false call of the wildcat; hearts like rabbits; the cunning of the hog (but none of the fox), and arms longer than the legs of the moose. With his tongue, he stops the ears of the Indians; his heart teaches him to pay warriors to fight his battles; his cunning tells him how to get together the goods of the earth; and his arm inclose the land for the shores of the salt water to the islands of the great lake. His gluttony makes him sick. God gave him enough, and yet he wants all. Such are the pale faces…Some the Great Spirit made with skins brighter and redder than the yonder sun…and these did he fashion to his own mind. He gave them this island as he had made it, covered with trees, and filled with game. The wind made their clearings; the sun and rains ripened their fruits; and the snow came to tell them to be thankful. What need had they of roads to journey by! They saw through the hills! When the beavers worked, they lay in the shade and looked on. The winds cooled them in the summer; in winter, skins kept them warm. If they fought among themselves, it was to prove that they were men. The were brave; they were just; they were happy.” (356-7)
詹姆斯・費尼莫・古柏(James Fenimore Cooper)在一八六二年所寫的小說《最後的莫西干人》(The Last of Mohicans)設定的年代是在美國獨立之前,歐洲各國(主要是英國跟法國)還在美洲爭奪殖民地的年代。故事起始於在某英國殖民地兩個英國仕女姐妹卡拉・門若(Cara Munro)與愛麗絲・門若(Alice Munro)要出發前往威廉亨利碉堡(Fort William Henry)去與她們的父親門若上校(Colonel Munro)相會,忠心耿耿的鄧肯・海沃爾少校(Mayjor Duncan Heyward)負責一路護送,要出發之前,還有一個類似冒險旅途上一定會出現的吟遊詩人角色大衛・葛姆(David Gamut)牧師,一路上靠著唱聖歌跟插科打渾來打退敵人。剛開始他們所雇用的原住民休倫族(Huron)酋長麥格瓦(Magua,綽號刁狐 Subtle Fox)與法國人(當時在殖民地戰爭裡是英國的主要敵人)勾結,要綁架上校的小孩,逼上校棄守威廉亨利堡,危急的時候這小說的英雄就出現了,他的名字叫做納提・邦波(Natty Bumppo),綽號叫做鷹眼(Hawkeye),他的敵人也叫他長槍(The Long Rifle),叢林裡的神射手,在某個刁狐手下壓在鄧肯上校身上,準備一個斧頭幹掉青年英國軍官的時候,千鈞一髮之際,邦波用他的步槍「殺鹿」(Killdeer)一槍幹掉這個休倫族,然後把一幫刁狐人打個落花流水,跟隨在鷹眼旁邊的是一對莫西干族父子,老酋長叫做欽恰哥(Chingachgook,綽號叫做大蛇 The Great Snake),酋長的兒子是健壯的年輕人安卡斯(Uncas),兩人雖然以勢如破竹的近戰配合邦波的遠程射擊打退休倫人,不過還是不小心(也不意外)讓大壞蛋麥格瓦跑掉了。整體說來,這一行人:負責遠程攻擊與近戰的神射手鷹眼,負責近距離用大錘給休倫族爆頭的大蛇老酋長,負責使用斧刀刷人頭皮與暗戀小妹妹愛麗絲的莫西干年輕王子,負責提醒大家貫徹任務卻常常被壓著打的年輕英國少校,負責唱歌提振士氣的吟遊詩人,還有負責隨時尖叫的兩個美麗英國女孩子,給這小說前半段前往碉堡的情節建構了很多很具有娛樂性的動作與奇情場面。
一個一個險象環生的場景雖然精彩,主要角色的表現還是顯得很扁平,尤其是主角邦波,他常常在講說自己很熟這個自然環境,很會追蹤,用槍很厲害,還有一直強調自己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白人,這些台詞有點像是動作片主角一邊扁壞蛋一邊直接說我武功很厲害喔,愛情片男主角一邊給女主角送花一邊大聲說我超浪漫的啦,或者喜劇主角一邊搞笑一邊問觀眾你覺得我是不是很搞笑,讀到就覺得尷尬癌發作。可以理解古柏先生給主角這些設定,是在以一個白人作家的身份在努力認同印地安人的文化,倡導回歸自然,還有反省自己身為殖民者的罪惡,立意良善,只是鑿痕太深。
小說中段的轉折點是這個冒險隊伍到達威廉亨利堡,門若上校與他兩個女兒感動重逢之後,碉堡受到法軍猛攻,法國主帥表面上對門若上校說,你要是投降我就保證你城裡面所有英國人的安全,私底下卻勾結休倫族酋長,那個死裡逃生的麥格瓦,讓休倫戰士偷襲所有的逃難英國人,然後門若姐妹花又被擄走(順便抓走了聖詩詠唱者大衛),分別關在休倫族與鄰近的特拉華族營地。這時鷹眼、大蛇、王子還有軍官再度出動救人,邦波再度發揮他看到腳印就知道這個人的動向、身份甚至心情的高超本領(但是他還是一直碎念自己有高超本領),慢慢摸到敵人的營地裡面,跟大衛裡應外合,鷹眼自己還喬裝成一頭熊,大蛇還喬裝成河狸(現在網路照片上面看到那種動物外皮裡面躲工讀生的概念),要把女孩子偷渡出來,整個過程與小說前半段一樣仍然很具有娛樂性,不過還是略顯淺薄。營救任務後來仍告失敗,冒險者一行人與麥格瓦雙方在特拉華營地僵持不下,特拉華長老出面調停,麥格瓦身為一個狡詐的反派,對長老講出了一段動人的演說,用很生動的比喻強調印地安原住民一直被歐美殖民者壓迫的歷史,請求長老讓他可以帶英國仕女卡拉回去給他們休倫族傳宗接代,算是一個對殖民者報復的手段。長老被說動了,讓他把英國姊姊帶回去,邦波、鄧肯、欽洽哥還有安卡斯當然不同意,一行人開無雙模式一路追殺麥格瓦陣營,最後就出現了大壞蛋狹持女生威脅英雄的場景,結果年輕的莫西甘人安卡斯被麥格瓦殺死,卡拉也犧牲了,邦波決定性的一槍打中壞人,壞人掉進山谷裡。
《最後的莫西干人》在一九九二年被好萊塢翻拍成電影,中文譯名為《大地英豪》,故事大概架構都還保留,也修改了很多情節,譬如最後被犧牲的不是姊姊卡拉而是妹妹愛麗絲,還有鄧肯少校也為了拯救門若姐妹而被特拉華族火刑(最後邦波以遠距離射擊結束少校的苦難)。其中最重要的劇情改動是邦波進入威廉亨利堡之前,發現很多原住民的家園都受到戰爭破壞,英國政府在美洲徵兵的時候,答應原住民說,要是他們家園受到威脅時,可以脫離政府軍隊趕回來保護妻小。邦波進入英國碉堡之後,說出這個消息,結果英國人不想放印第安民兵回去,因為戰事告急,法國人快要把碉堡打下來了。邦波當晚就以他神準的槍法掩護這些原民民兵出城,讓他們可以回去保護家人。不過也因為這樣,邦波就被門若上校以叛亂罪逮捕。這個情節說明了殖民戰爭的虛無感,因為死守英國碉堡根本就不是保衛家園,不過也說明了邦波這個角色的複雜度,他不需要一直強調自己的白人身分,因為在那些印第安好朋友逃出去的時候,他還是選擇留下來幫英國人打仗(當然另一個原因是他已經跟門若姊姊卡拉好上了)。
這個新添加的情節強化了邦波這個角色,可以說是幫古柏先生重新塑造他理想中的國族英雄:一個具有歐美血統卻又願意為印第安人兩肋插刀的人物。演這個角色的演員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 Lewis)帥到一個爆炸,在劇裡的台詞大概只有小說份量的五分之一,一個眼神就透露出我百步穿楊一槍爆頭的狠與冷。
所以從一八六二到一九九二的一個敘事演化,這是一個國族英雄的精緻化。國族神話永遠都需要一個英雄,把國家理想的論述化做人的形象來得到普遍認同,所以希臘有充滿生死辯證氣息的阿奇里斯跟奧德修斯,羅馬有強調傳承的伊尼亞斯,英國有勇武的亞拉岡跟溫文儒雅的哈比人,以民族融合的面向來說,邦波這個角色必須進化,美國的歐洲血統與原民文化之間的矛盾才能得到一個更完整的思考角度。
有時想想,帶著華人血統的閩南人,與台灣原住民的融合過程,是不是也像英國人與印第安人那樣,試著去尋找一個更細膩的故事來活化台灣的主體性?感覺上好像沒有,台派的人努力平反自己被殖民的歷史,似乎也忘記自己帶著華人血統過來殖民這個島嶼的身分,然後花蓮就選出了傅崐萁。台灣雖然沒有美國那麼大,卻跟美洲一樣,整個土地的歷史就是一層接著一層覆蓋上去的殖民血淚,這個故事沒講好,失去了可以讓人不停思辯的英雄人物,那建立國家的希望應該會越來越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