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情節是在講,一個FBI女探員查連環兇手,這個兇手在殺掉那一整個有女兒的家庭前,會送一個一比一大小跟女兒一模一樣的娃娃,收到這個娃娃以後,在這個女兒生日的前幾天(配合某種撒旦宗教數字學),那個爸爸就會殺掉老婆跟女兒然後自殺。很神的就是那個殺手,也就是凱吉演的那個做人偶的全身白色塗口紅詭異到不行的男人(就是長腿,因為作為女兒的惡夢,成人男生的腿看起來就很長),根本就不需要在現場作案。最後,查案的FBI女生發現自己的媽媽是這個長腿的共犯,這個自稱是撒旦僕人的怪人一直躲在自己家的地下室在做女孩子人偶,探員的上司也被長腿選上,為了保護上司的可憐女兒,FBI女主角斃掉自己的上司,斃掉幫忙送人偶假裝是教會修女的自己老母,偏偏要轟掉那個詭異的女兒複製品的時候,子彈用完,然後電影就停在這裡。
在思考這詭異情節的同時,我想到小說家霍桑所寫的《年輕的好人布朗》。短篇小說的內容是年輕的布朗夜晚跑到村子旁邊的樹林裡面想要查出來誰在舉行惡魔儀式,結果他看到了村子裡面德高望重的神職人員,看到村長,還看到自己純真的老婆,他吼叫著說這世界太黑暗了,卻沒有發現自己也是步入森林裡面參加儀式的反基督徒。
美國真的是一個在近代還不斷在建構自己神話的文化強權,在過去文學裡面想像人性罪惡蔓延的畫面,就是樹林,在近代電影作品就是永遠都會有一個蠢蠢的FBI探員(代表整個跨州的惡意)在警覺自己也是人性罪惡的一部分:大衛林區的《雙峰》裡面那個呆子初登場就讓我覺得他破不了案;《X檔案》的穆德跟史考莉每一季破案的機率我也算過大概兩成;更不用說《沈默的羔羊》裡面一定要找吃人魔幫忙的FBI實習生。《長腿》裡面這位很神經質的哈波探員自然也是這個罪惡神話很重要的一部分。
罪惡(不是犯罪)的概念來自宗教,《長腿》這部片與其說用了很多宗教符碼(凱吉哥讚嘆撒旦以後自殺把自己的臉撞成骷顱頭果真是寶刀未老,演到一百歲都不成問題),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使用了美國清教的符號系統。霍桑的布朗先生就是一個很清教的書寫:講到罪惡,一天到晚上教堂是沒用的,帶有原罪的你(尤其是妳)必須要反求諸己。清教來自於比馬丁路德更激進的克爾文,他說不管你在現世做了多少榮耀上帝的舉動,要你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還是由上帝全權決定,這種教義才能直接否定有型的教會作為(譬如贖罪卷),所以《長腿》裡面那個充滿罪惡感的FBI她媽媽才會講說:禱告根本沒個屁用。這位母親假扮成教會的修女去受害者家裡面送人偶,她跟長腿所挑選的都是很標準的美國清教家庭(說真的不信基督教的人看到修女來送這種東西一定嚇死)。但是藉由教會或是修女這種「一切有為法」來確認自己信仰,根據嚴格的清教教義,本身就是一種與魔共舞的行為,所以霍桑才會寫這篇小說(還有《紅字》)來譴責自己的祖先用教會的力量獵女巫造成撒冷村事件。那在這個電影裡面,這種行為怎樣能夠讓一個女兒人偶殺人?
再從霍桑往前追溯,真正代表美國清教徒的文學作品是英國約翰米爾頓的《失樂園》,這作品大概的想法跟霍桑很像:想要得救就要靠自己,雖然你各位人類的劣根性就是注定下地獄,所以全知全能的上帝看到從地獄跑出來要誘惑人類的撒旦才沒有一個手指頭把他蕊死。在這個作品裡面,撒旦(路西法,光明之子)背叛上帝的契機是在上帝說你們所有天使從現在開始要聽人類還有人子基督耶穌的命令,這個時候,撒旦的身體開始分裂,長出了一個美麗的女妖,叫做嫉妒,後來撒旦跟這個女妖亂倫生下了怪物,這些怪物又跟女妖亂倫生下了地獄的守門犬:雄性的奇幻文學角色將自己的罪惡感分裂出來成為一個雌性角色,讓她變成一個可以詛咒與施加慾望的對象,這對象的功用後來轉移到被引誘的夏娃身上。所以凱吉哥製偶師身為撒旦的傳信者,讓一個完美的女兒形象送到信徒家裡面,讓父親可以除掉家裡面不完美的女人們。這股殺意的成分挺複雜,也許有慾望,帶罪的愧疚感,或者非親身傳宗接代的焦慮。
所以在嚴格的清教神話裡面,女人就帶賽?好像是這樣沒錯。米爾頓是美國宗教神話建構的先驅(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基哥演的魔鬼代言人),這個瞎子文豪成天逼著他女兒幫他寫一些天父好棒棒的東西,誇大聖經裡面夏娃意志薄弱被蛇引誘的故事,對於女生確實是明顯的歧視,逼著後來美國電影裡面好多FBI女生美國荒野到處跑努力要面對自己的心魔,一槍斃掉那些壓迫自己女兒身的人是不錯的方式,不過神話裡面偏頗的形象是打不死的。美國女生只好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