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翻開郭松棻的一篇短篇小說,才讀了開頭不到一百個字,出現了這樣的描述:
「他孤單得像一件剛剛搬離了牆角的斗櫃,渾身不能自在。」我的感官神經瞬間「短路跳電」!眼睛立刻從書頁移開。無法繼續閱讀。因為我已經瞬間被吸入那刻劃犀利無比,卻又如此平凡日常、快速即溶的情境裡去。我已不再是距離外的「讀者」了。
這是我閱讀經驗中,可遇不可求的「戰慄時刻。」
每當這時刻發生,我的閱讀活動立刻被「斷水斷電」。我只能停止所有思維與意志的控制,任由那文字意象在我意識竄流喧囂。彷彿這樣才可以完全吸收消化,安撫那令我驚詫的美感炸彈。靜候煙花般的神經碎片,緩緩沉降。才能續航。
2.
五十年前,年輕的詩人蘇紹連,以系列的「驚心」散文詩震撼現代詩壇。而他那美得令人驚心動魄的詩思,則啟蒙自前輩詩人沈臨彬〈青史〉中的那句
「所有的文字扭曲而變成下垂的淚滴… 」

一個絕美的意象,其中蘊含飽合的情思,以及意象形構的奇特邏輯,可以造就一個創作者;也可以成就一個讀者。
3.
在美國讀書時,有位北京來的同學,年長我十來歲,生性浪漫的性情中人。有天,他來串門。當時我牆上貼滿用毛筆胡亂抄寫的多首台灣現代詩人作品。
他戴著眼鏡,專注又專情,逐句讀著讀著… 讀至洛夫【石室之死亡】第59首的那句
「天啦,我還以為我的靈魂是一隻小小水櫃
裡面卻躺著一把渴死的勺子」

他喉頭突然卡住。接著,瞬間嗆爆出劇烈抽泣的哭聲。我趕忙扶他坐下。
怎麼也止不住的縱橫老淚,彷彿汩汩流向那小小靈魂水櫃,去搶救那柄乾涸而死的勺子…
4.
... 郭松棻那隻孤伶伶的五斗櫃,太過鮮活具象地衝出書頁,重重撞擊我的美感神經,佔滿了我的意識儲存空間,使我無法再往下閱讀。
至今已超過一個多禮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