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有人獨坐。案頭一盞舊油燈,燈焰似豆,映得牆上影子搖曳不定。燈盞是青銅的,雖經磨蝕,燈身卻仍溫潤如故。燈油已淺,燈芯偶有爆裂聲,爆出幾星微小的火焰,旋即歸於沉寂。光暈溫柔,煙痕在燈壁上蜿蜒如墨痕,彷彿凝固了往日煙塵。
油燈,這古老的光源,已為電火霓虹所替代。霓虹燈是城市之眼,橫衝直撞、張牙舞爪,如都市之脈搏,激烈而喧囂。然其光暴烈、冰冷、生硬,照人面目竟也顯刻薄,照得人心無遮攔處,終覺惶惶然。油燈之光則迥然不同,它自燈芯處升騰,溫潤如新墨綻於宣紙,徐徐暈開,既暈染了空間,也悄然溫潤了人心。深夜燈下閱讀,字跡在光下浮動,燈焰微顫,光影也隨之微妙幻化。此時執筆,墨汁亦在紙上顯出奇異的變幻,字跡似乎有了生命,微微躍動。燈光如舞台,每一字句皆在靜默中演繹著靈魂獨白。
燈下,有人曾讀情書,字字句句都似浸透柔情,燈光為那密密的字跡織就了朦朧的暖紗。也曾看故人畫像,燈光撫過泛黃紙頁,舊容在光影中浮動,栩栩如生,恍若隔世重逢。此刻燈焰如豆,躍動如心,映照著泛黃的紙頁,亦映照出心緒中那方深深庭院——那庭院裡住著往昔的他們。
有人見過一位老僧在古廟深處掌燈。燈油將盡時,光焰漸弱,顫顫巍巍地掙扎,如燭照殘年。老僧凝神靜觀,目光深沉如潭水。當燈光微弱至僅存一絲氣息,他卻從容將燈盞傳給身旁一位青年。青年小心接過,續入燈油,輕輕撥亮燈芯,那「重新煥發的光芒」,瞬間照亮了青年澄澈的眼眸,也映襯著老僧眼中那兩泓深邃的智慧之泉。燈芯重燃,光焰跳躍,在古廟的沉厚靜謐中,綻放出生命的韌性。
燈油未盡,燈芯便不會熄滅。縱使光芒微弱如星子,亦能穿透沉沉夜幕。燈如人心,只要那一點燈芯不滅,光便會在黑暗中蜿蜒前行。
昨日,有人攜小兒走入現代天文館。穹頂浩瀚,人造星河橫貫天際,群星精密羅列,閃爍著冰冷而準確的光芒。小兒仰頭凝視,眼中倒映著人造銀河的璀璨,卻忽然問道:「爸爸,這些星燈再亮,能在黑夜裡照亮人心害怕的地方嗎?」
穹頂之下,那父親默然思量。現代之光照亮宇宙的奧秘,卻未必能驅散靈魂角落裡最幽微的暗影。人間心燈,未必如眼前這人造星河般光芒萬丈,卻能以微小暖意照徹人心深處那幽微的角落。
歸家後,有人重新點燃案頭的油燈。燈光溫柔地擁抱四壁。那燈焰仍如豆,卻堅韌地躍動著,像一顆「不屈的心跳」——它在寂靜中燃燒,默默映照出萬物的輪廓。燈下執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那是心燈在書寫生命:光芒雖微,卻足以穿透靈魂的幽暗。
燈油終會耗盡,燈芯也會枯槁。然而只要有人傳遞燈火,那微光便不會熄滅——它穿透時空,在每一個被點亮的靈魂裡,續寫不滅的傳說。
燈照千載,光暖凡心。燈油有限,燈芯何短?然燈火有人傳遞,便不懼長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