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整天雨。
入夜後，頗為涼爽。雨雲散去。
明月高掛，透過稀疏烏雲，雲絲拌和月暈，夜空舞雨絮。
家家戶戶飄散烤肉煙塵和燃炭臭氣。
明明不是中秋，卻處處飄散烤肉臭。難以理解的習俗。
年紀徒增，肩上負擔加重；朋友卻越來越少，寂寥之感與日俱增。
一休假就坐立難安？──噢不，我被裁員了，無限期放假。
成功有為的砂碼有應酬，找他也無望了──想再見他一面。
時候未到嗎？
無聊瀏覽網頁：臉書牆朋友們笑顏，歡快的氛圍；三五好友肩搭著肩，手中肉串高舉過天；更有身處異地，身後碧海藍天，金黃沙灘，艷陽高照。
完全不羨慕。
月是故鄉圓。
怎麼，想家了？
噢不──不是卻步──只是想再看看所有人一面。
滿月剛攀上仰角六十度左右，是時候了。
騎機車，御風騁馳──橋面上晚風溫柔拂面，橋面下溪水低聲嗚咽──削開嘈雜人聲，掠過人行道上或家門口地上架起的烤肉架。
明明是春分附近的滿月夜，卻有一群自以為風騷的雅客圍聚河堤烤肉──真是庸俗。
以前家裡還有烤肉的習俗；辦在中秋節前後。
路旁很多人烤肉。
童年時代，家庭團聚烤肉的光景──
早已不付存在。
家中長者早已逝去，少年們如今長大成熟，各自外出工作，本是壯年我父之輩如今年老體衰，已無力召集、籌備烤肉聚會。
早年家家傳誦的廣告詞「一家烤肉萬家香──」
算了。
原先想去夜市沖沖人氣──但紅綠燈太多了。
一直很痛恨紅綠燈：紅綠燈攔阻前往目的的人去該去的地方。
實是想填飽肚子，肚子一飽才上路──唯一念頭，僅此而已。
夜市擠滿人。
四處晃晃找不著車位──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頂多不吃；不吃也能上路，沒差。
拿出手機──噢快到了耶，生日──找合適之地。
心中突然漾起奇妙的感覺。
三……十……
橋的彼端；心想：從未橫越橋。
內心澎湃，向環河道路開拔。
機會難得嘛──錯過不再。反正不差這一點耽擱──一直想去那邊晃晃。
環河道路一帶不太熟，胡亂走了一圈。
噢厚，這就是水岸第一排──外觀看來似乎都挺高檔。
升斗小民如我，麥肖想。
等一堆紅綠燈。終於來到橋口。
忐忑。
轉個彎就上橋。
橋的另一頭就是出台北市了。那裡有一片新天地。
北棲幾年了，對市區還是很不熟。
大學時常去騎車。
有空、下課──心情不好，課一蹺、車一騎，沿市道往外縣市，沿連外道路到海邊。
海岬坡堤視野很好。看白浪打上沿岸。
站在高處，望向遠方，很舒服。
海風濕濕鹹鹹的。
天黑前，順道去基隆廟口吃晚餐。
通常很塞。
回市區又碰上塞車。
又是紅綠燈──痛恨紅綠燈，紅綠燈阻攔人家前往目的地。
塞在車陣中，很容易忘記原本的目的地。
沒人在乎望海之旅；沒人在乎我去哪。
站在高處看海很舒服。
還是學生的時候，有事沒事就騎車逛逛。
自己騎，沒人約。
沒多少人想約我去玩──噢，除了砂碼。
砂碼很煩，都不自己騎。坐人家後面還扭來扭去，還吵著去這去那，不喜歡載他。
還是自己騎好──沒人知道我去哪。
砂碼喔──要不要聯絡一下？──算了。
算了。
喜歡沿北宜公路直奔宜蘭，再沿濱海公路，到外澳沙灘曬太陽，再騎回市區。
還是比較喜歡岩岸──站在高處看海很舒服。
走濱海會經過很多景點──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砂碼之後應該會──算了。算了？算了──不要想東想西。
福隆車站前很塞、很煩。
轉台二丙，就可以避開基隆市區的車潮。
差不多一天就過了。
同樣路線走好幾次。
沒人在乎。
噢，求學時代真的沒什麼高潮迭起，沒有激情際遇，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成就。
快三十了耶──再過幾天。
緊握龍頭加速──轉移注意力就不會想東想西。
噢，我對台北市內根本不熟；對東北角、北海岸還比較熟。
東北角有很多適合看海的海岬。
看海很好。
三十……而立……喔？
站在高處看海很棒。
一觸碰令喉頭緊束的念頭就轉移注意力的習慣真糟──噢，行車不注意路況還想東想西也很糟──這樣很糟糕──
一切都糟透了。
忐忑。
上橋面了。
兩旁隔音牆，上坡段看起來像球場通道。
「過橋哦──過橋哦──」
河水，挺黑的。水面偶反照微光，漾起淡淡光紋。
河濱自行車道、平面道路照明燈、高架道路燈。
遠方是天際線。
這裡不錯。
就選這裡。
騎到海邊就太遠了。
明明站在高處看海很舒服說。
騎得太遠就不想去了，不好。
不要想東想西。
明明站在高處看海很棒說──應該沒機會了。
這個時間還有人在河濱公園烤肉？算了，沒差──才不，有夠臭！──算了。
算了。
再來也不關我的事──噢，呼、呼。
一想到再也不用聞別人家烤肉的臭味就很安心。
終於解脫──了嗎？
老師的書：「我」在橋上徹夜狂飆，讓銳利的風刃刮削身上每一吋肌膚。
噢，在橋上騎車，也是老師書中的情節耶。跟角色「我」很像。乘風奔馳滿爽的。
角色「我」感受的大概就是「解放」的快感吧？
置生死於度外的人才能真正享受──應該是吧？
反正之後也不關我的事就是了。
水面像鏡子。
波光粼粼，像碎裂的鏡面。月亮映在水面上──可能不是月亮，是路燈──應該是月亮。
水應該很冷。
水中撈月，意境挺美。
也想水中撈月，看能不能實現三十而立的心願。
水應該頗冷。
站著吹風也很冷。
水應該是冰的。
滿冷的──應該穿厚外套出門──噢，應該喝碗熱湯再過來。
算了。不要想東想西。
應該會凍到抽筋吧？
可惜不是海邊。
吹風吹到頭很痛。
抽筋就動不了了。
明明站在高處看海更好。
應該沒人吧？
有點冷。
不會有太多人聞問……吧？──噢、噢噢，頂多出現在新聞台，「插播快訊」──74秒差不多。
有點冷。
該朝上朝下？
站在高處看海的話根本不用考慮這麼多。
會很凍吧？
該頭下還是腳下？
噢法克──那些寫得很爛的稿子──算了。
算了，沒差。
算了──滿冷的。
光站著滿冷的。
跟我無關。
水應該很冰。
這座都市果然殘忍過了頭。
在這不適合繼續忍辱負重生存下去的季節，它不會輕易捻熄一盞幽冥的燭火──旋轉的紅色警示燈。
他來關心了──真多管閒事──沒事、沒事（晚上還要巡邏很辛苦啊。）不用麻煩──跟你回局裡說明？──不用──真的不用──還麻煩你，多喝你一杯熱茶──不用──
只是在看夜景，真的。
（下一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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