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多數人類似乎都把尋找伴侶當成人生的重要目標,好像一個人「有伴侶」是預設需求,難道不這樣想的我是異類嗎?
我有 99% 的時間都希望獨處,只有 1% 時間想跟人互動,但這比率小到可忽略,通常朋友家人就可以解決這 1% 的需求。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想找伴侶:伴侶是一種承諾,必須和另一個人在交往過程中持續互動不中斷,對方也會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講難聽一點就是被另一個人類綁死。
所以如果跟對方說每天只有 1 小時想當你的女朋友,其他 23 小時想維持單身,不要來吵我也不要跟我聯絡……對方不是以為我腦袋有洞,就是會懷疑我是 AI 吧?
只是有些場合想躲也躲不掉,那種強烈暗示必須要帶 plus one 的場合,這種時候我總是哀嘆著為何 AI 的進展這麼慢,要是有真人 AI 可以充當男友騙過所有人就好了。
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找真人了,所以我找上了出租男友……陪我殺蛇和參加葬禮。
嗯,跳太快了嗎?
事情是這樣的。有個討人厭的老古板親戚養了一堆蛇,偏偏他家很大,每次親戚聚會都辦在他家,躲也躲不掉。他最愛對他人的人生訓話和發表高見,沒有伴侶的親戚想當然耳常成為箭靶,被他數落得像是罪犯。他很早就喪妻,認為這是一個人沒有伴侶唯一能被接受的理由,就憑著這一點站在道德高點,大肆評論時下的年輕人。
誰知道他老婆不是因為受不了他而心力交瘁,所以才老早就死了?
這還不打緊。除此之外,他還是個蛇類愛好者,最大的興趣就是叫大家去看他的蛇,叫大家進去那間他稱之為「蛇屋」的房間,還會強迫人家摸蛇,拒絕的話好一點被他嘲笑,說我們未免太膽小連蛇都怕,糟一點的情況是惹他生氣,指控我們不給他的寵物面子。
總之是個麻煩透頂的人物,我真想給他一點教訓,萌生了想把他的蛇全部殺光的念頭。只是他的蛇少說也有十幾隻,我一個人實在忙不來,只能請助手來幫忙了。
只是這種委託到底要去哪裡找?強力徵求殺蛇人,想請人幫我殺了親戚的蛇?這看來像是惡作劇,或是會引發相關單位或好管閒事的路人關注,可能還會涉及麻煩的法律問題。
我靈光一閃,如果是雇用出租男友呢?絕對不會有人聯想到出租男友的用途是殺蛇,即使事跡敗露,對方的身分被人發現,就順水推舟的隨便說一下我只是個孤單寂寞的女子想花錢找男人陪伴而已,博取對方的憐憫、同情或鄙視。有了出租男友這層幌子,至少可以暫時轉移殺蛇的焦點,到時候再想辦法就容易多了。
這種偏見和盲點,不好好利用怎麼行呢?
對了,你或許想問為什麼我不雇用出租男友來扮演男友,一起出席親戚聚會就好?老娘才不想順了那老屁股的意,光想到他看到我接受他的教誨,找了個伴侶而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就想吐。
再說,什麼原諒他人是為了放過自己這類假清高的說法簡直是狗屁,這種聖母心態我才不買帳,我只有親手制裁他才足以洩憤。
我要給他震撼教育。
於是我上出租男友網站物色適合的人選,首先搜尋關鍵字:特殊需求可議,有提到喜歡動物 (如貓狗) 等相關字詞的人選則一律篩掉。雖然喜歡貓狗的人不一定喜歡爬蟲類,但不喜歡跟主動殺害畢竟還是有點差距,如果遇到激進動保人士就麻煩了。
我把年齡範圍設定在 25 到 35 歲之間,太年輕的怕發生什麼芝麻綠豆小事都要在網路上發文,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和手指,太老的怕道德感過於強烈或有奇怪的責任心很難處理。
我一一私訊初步篩選出的人選,先提出我的「特殊需求」跟爬蟲類有關,必須跟爬蟲類有肢體接觸,報酬豐厚。無法接受者就問下一個。
問到第四個人就有著落了,還蠻訝異的。他綽號小緯,28 歲,身高 175 公分,體重 70 公斤,算是標準體型吧?他看起來白皙而冷漠,戴著一副假掰的讀書人圓眼鏡,不知為何還散發出一股連續殺人魔的氣息。
我想找的是道德感低落,也幾乎不會有罪惡感,即使發生後續的負面併發症也能單純把它視為一件工作,不會受良心譴責而忍不住說出去或通報的人。
就是他了!
小緯表示和爬蟲類肢體接觸沒問題,接著很敏銳地反問是和滅蟲相關嗎?我說算是吧,細節希望可以電話聯絡或當面談,約見面出來討論的時薪我也會付。敲定電話聯絡後,我很謹慎地跟他確認旁邊沒有人在,且談話和委託內容必須保密之後,把瘋狂計畫全盤托出,費用部分則是時薪加上兩萬塊的殺蛇費。
他沉默了幾秒,我以為他被嚇到掛斷電話,沒想到他的第一句回應是:「所以你預計哪一天執行?我要準備一下工具。」
真是太讚了,我開心到發抖。也許是以出租男友而言,這酬勞算很高,又沒有高到像是詐騙集團。而且我也不是要他一個人負責殺全部的蛇,我也會親自參與。不考慮殺蛇的生理噁心感或道德層面的話,實在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我再三確認他願意接受委託,接著把殺蛇企劃書寄給他,列了動機、執行日期、所需工具、執行流程、酬勞等細節請他詳閱,有疑問可以隨時問我。
預定的執行日期是老古板出國旅遊不在家的第三天。據觀察,他和三名中年子女的關係並不特別好,平常沒事也不會踏入這個家;他們和其他親戚一樣痛恨這些蛇。所以完全不用擔心被人撞見。
老古板平常為了方便起見,把一大把備份鑰匙放在門口櫃子上的碗公裡,供大家隨意取用,只是平常都沒什麼人在拿就是了,進出他家輕而易舉倒是真的。我在計畫成形後,又拿備份鑰匙去打了兩副備份以防弄丟。
我事先請小緯不要穿得太顯眼,也不要帶太大的包包,主要工具我會提供。我們約中午過後在距離五站之外的捷運站會合,再一起搭捷運到老古板家,至少要讓一些路人目擊我們在約會的假象。
小緯的身材比想像中壯碩,皮膚比照片看起來還要稍微黑一點,也沒有戴眼鏡,還戴著一頂棒球帽,背了一件健身袋,和照片上的感覺不太一樣,不過看得出是同一個人,那股若有似無的冷漠感無法掩飾。我隨口問了一下,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既然要執行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想說改變一下外貌、讓人認不出他平常的樣子或許會有幫助。
我真心笑了,心想這出租男友還真優秀,希望待會殺蛇的能力也如此出色。雖然對健身袋的大小有點在意,以他的穿著打扮看起來還算合理,應該沒問題。
小緯意外地還算好聊天,他說大學畢業後工作了幾年,想精進自己所以辭掉工作去念研究所,最近剛交出論文,頓時多出很多時間,在網路上亂逛時發現出租男友網站覺得蠻有趣的,光是聊天和接一些委託就可以賺外快,超划算。聽起來是個正常人,怎麼會接我這種莫名其妙的委託呢?
我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抵達裝潢老氣的老古板家,我從帆布袋拿出工具,有捕蛇器、大剪刀、鐵鎚、工作手套、酒精、抹布、雨衣、護目鏡、口罩、黑色垃圾袋等。本想準備藥物,後來想想還是用傳統的方式最快,粗暴簡潔。他的蛇都是夜行性,我們約白天牠們正好都在睡覺,兩個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可以解決。
誰知道小緯看了我的工具後,默默從健身袋拿出兩把傳統大菜刀,接著說:「我看企劃書上列的工具沒有菜刀,想說可以派上用場。」
我愣了幾秒,原來健身袋是放這個嗎?有一瞬間閃過他該不會真的殺過人的猜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在這個流行叫外送的年代,誰會有這麼大把的菜刀?
只是我很快就冷靜下來,因為我有保全措施:從會合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偷偷錄音同步上傳雲端,以防萬一。這當然向小緯保密就是了。
即使他真的是殺人魔,最糟的情況大不了被砍死,屍體沒多久就會被人發現,老古板總會回家吧,就只能委屈他當第一發現者囉。
腦中快速閃過這些想法之後,我最後問出口的是,難不成菜刀是為了這次任務特地買的?
他說不是,其實他很喜歡做菜,學生時代也在餐廳內場打工過,很擅長處理食材,家裡有好幾把各式各樣的菜刀。這兩把很舊了,放在櫃子一直沒有處理,想說這個場合剛好可以拿來用,還用磨刀石稍微磨過。
我頓時懂了。對小緯來說,爬蟲類跟魚類的差異可能不大 (在演化上的確也是如此),只要當成是要料理的食材,就沒有什麼道德糾葛或陰影可言。
我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感到無比欽佩。
菜刀很方便,但以我的力量用起來會不太順,所以跟小緯說兩把都他留著用,我還是用大剪刀跟鐵鎚搭配處理。我們穿上雨衣,戴上手套、護目鏡和口罩,做好萬全準備。我心情矛盾,一方面想到要再次踏入陰暗潮濕的蛇屋就生理不適,另一方面又非常興奮:我終於可以親手殺了這些生物,光想到老古板回國後的表情就忍不住開心地想尖叫。
我把蛇屋的燈全都打開到全亮,控溫裝置全部關掉,開始大開殺戒。
你可以想像一下血腥恐怖電影的慢動作畫面。全副武裝的兩名變態殺手踏入禁地,把利刃伸進飼養箱大肆摧殘,在砍殺的過程中噴出不同色澤的紅色血液,蛇的嘶嘶聲不絕於耳,伴隨著痛苦的扭動和蜷曲。
我用鐵鎚往蛇的頭重重敲下去,再用大剪刀把身體剪成好幾段,不斷重複手邊動作,把對老古板的怒意全部發洩在牠們身上。沒有怒氣、單純執行工作的小緯動作更俐落快速,簡直像菜市場的魚販在剁魚,眼神專注、毫不遲疑。我們開始後沒有休息過,按照計畫一箱一箱解決,直到最後一隻蛇停止掙扎。
我們把他的蛇全都殺死了。
我們幾乎同時看向對方,忍不住放聲大笑。我們看起來就像命案現場的兇手,上半身佈滿血液,也噴得連護目鏡和口罩到處都是。真想拍照留念,可惜留下影像證據太危險了。這一身裝備也要早點換下來,畢竟剛才的勞力活讓我們出了一身汗,臭味也只會越來越重。
他看起來波瀾不驚,我還是問了他感覺如何?他露出驚訝的表情,說很好啊,這就跟殺魚沒兩樣,我又笑了出來,果然跟我猜的一樣。接著換他問我,那你現在心情怎麼樣?還好嗎?
除了腎上腺素尚未退去的興奮感,更深刻的是復仇成功的爽快感,以及完成重大工作的成就感。其實我最享受的是殺蛇的過程,那種親手施加報應的感受無可比擬,復仇真是太爽了。
再好不過了,我說。
我們清理乾淨、整理好服裝儀容後,我把事先講好的酬勞給小緯時,他閃過了一絲驚訝的神情。我說怎麼了嗎?他笑笑說沒有啦,雖然是之前談好的,但自己只是做了跟平常差不多的事情,竟然可以拿到這麼多錢,還是覺得蠻不可思議的。
真是個好孩子。我順著問他如果日後還有需要,可以再找他嗎?他說當然可以,非常歡迎,這次合作很愉快。
誰知道我這麼快又會需要再次委託他。
老古板出國回來後,發現自己寶貝的蛇全死光,受到強烈衝擊,當場心臟病發死亡。他就死在自己最愛的蛇屋地板上,在愛蛇環繞下死去,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這是聽了其他親戚轉述後,以我的角度解讀的版本,但其他人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他的心臟本來就有點問題,再加上年紀也不小了,大家對他的死沒那麼意外,甚至沒有人試圖探討蛇死光和他死亡的因果關係,或蛇明顯遭人殺害的原因。這大概是因為除了他以外,本來就沒人對那些蛇有什麼好感,更多的是欣慰:他死掉如果沒人處理那些蛇,只會徒增困擾,現在這些蛇都死了剛好省下麻煩。
我還真幸運,該說是一舉兩得嗎?老古板和他的蛇雙雙從我的人生中消失了。事前準備似乎都沒派上用場,事情發展比預想得還要更理想,不過有備無患嘛。
這麼重量級的親戚過世,葬禮怎能不參加呢?
我收到葬禮通知,腦中的齒輪又開始轉動。這豈不是帶男友出席的最佳場合嗎?光想像他看到兩大殺蛇兇手連袂出席他的葬禮,氣急敗壞地從棺材跳出來的畫面,嘴角就忍不住上揚,我還真想看呢。
這種沒人暗示要帶 plus one 的場合,我偏要帶人出現。
我馬上打電話給小緯,一不小心太亢奮,劈頭就說:「恭喜你拿到葬禮入場券!」
還好他好像有存我的手機號碼,只愣了約一秒就用一絲莞爾的語氣問,是出席告別式的委託嗎?
沒錯!基於道德考量,我把老古板看到蛇死掉受衝擊後也死了,卻沒有人發現有兇手存在的來龍去脈,全部都跟小緯說了。
如果你內心有疙瘩或抗拒,我不會勉強,只是在想假如這是一部諷刺喜劇電影,這個結局絕對會是神來一筆,還有前後呼應的效果。出席葬禮的委託費用除了時薪計算以外,我也會另外提供補助,怕有人會忌諱……
我還沒說完就聽到小緯在電話另一頭哈哈大笑,你還真是個神奇的人耶!他說。我一定要接啊,這麼有趣的事情怎麼能錯過。再說,聽你幹譙老古板這麼久,我還沒看過他長怎樣呢,剛好趁這個機會可以看到照片。我當出租男友半年左右,這兩個禮拜接你的委託,比前幾個月所有委託內容加起來都還要有趣一百倍。
我笑著回說,我們彼此彼此吧,你也還真是個奇男子。
我挽著出租男友的手,意氣風發地踏入葬禮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