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18日,開業將近半世紀、曾經是周星馳電影《食神》決戰場景的「世界最大海上食府」珍寶海鮮舫航行到西沙群島附近,官方聲明它突然遭遇風浪隔天沉沒,雖然調查程序仍在進行,但如何從深達1,000公尺的海底打撈船的殘骸?珍寶海鮮舫的時代記憶與謎團,讓我忍不住把
《罪行海洋》這本書翻出來,逐一回顧密密麻麻的重點劃記。
這本書是普立茲獎得主、《紐約時報》記者Ian Urbina匯集他橫渡五大洋、二十片海域所採訪到的一系列海上犯罪故事。
由於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怒海劫》讓索馬利亞變成海盜代名詞,Ian曾透過美國與聯合國複雜的外交折衝,進入了這個被部落軍閥割據的「失敗的國家機器」,並雇用荷槍實彈的十四名保全進行實地採訪,Ian不只採訪海盜,另外花了數個月搭NGO的船追蹤當代非法捕撈行為最惡劣的漁船雷霆號,訪問被債務和桃色陷阱綁架到遠洋漁船賣命的奴隸漁工,用狡詐手段把勞動力輸往海上的仲介商,在海上軍火庫裡待命的保全傭兵和層出不窮的搶劫殺人事件,並直擊受雇於華爾街銀行家的職業高手如何把比帝國大廈更高、更龐大的船艦從希臘海關偷出來,接下來如何為船艦變造身分,讓債權人可以把這份巨大的抵押品轉賣變現……
至於珍寶海鮮舫的沉沒,則可以參考「扔掉廢物 WASTE AWAY」這一章:
不屬於陸地的常識橫行於法外之海
幾個世紀以來,人類將海洋視作無窮的隱喻。這個假設曾是--坦白說,至今對於許多人來說仍是--海洋的龐大伴隨著吸收與代謝一切的無窮能力。遼闊讓海洋擁有神性的潛力。
更嚴格地說,遼闊也讓人類在這麼多年來得以將幾乎任何東西傾倒入海洋之中,石油、污水、屍體、化學廢料、垃圾、軍事武器,甚至是海上建物如鑽石油平臺都可以消失在海裡,彷彿被一個黑洞吞沒,再也不見天日。
二十世紀科學界流行「稀釋是汙染的解方」的說法,把難以處理的東西拋進海裡眼不見為淨,除了廢水與垃圾,也適用於二戰遺留的未爆彈、年久失修的鑽油平台、重案疑雲籠罩的船隻。
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比石油更具毒性,但直到1973年,傾倒油類入海才成為非法行為。
回溯1967年,974呎長的油輪Torrey Canyon號航行至英國外海擱淺,英國派出轟炸機將船炸沉,試圖燃燒漂浮在海面上的漏油,但這只是讓汙染擴散惡化,除了英國受災,也令海峽一方的法國一百多哩的海岸線飽受汙染。事後國際間檢討這場災難,讓超過一百個國家在1973年簽署《防止船舶汙染國際公約》,來管理船上廢油與其他廢棄物的處理事務,可以說人類學到對海洋傾倒重油會引來惡果、而且不得不面對教訓的時代來得很晚。
即使有國際公約,依舊有許多船舶偷偷架設「神奇管線」,節省靠岸時的廢棄物清運作業時間與污染物處理費用,例如現代的大型遊輪載運了幾千名乘客,它們所傾倒的未經處理廢水要比一個小鎮的廢水處理廠所能處理的量還大。
污染的種類繁多並不是只有化學毒素而已,它可能是外來物種導致原棲地生物大量死亡,肥沃的廢水導致紅潮與有害藻類增生,把水中的氧氣搶走、殺死海洋生物,也使得食用海鮮的消費者生病,衛星攝影顯示有時候有害藻類的面積超過一個加州。
Ian Urbina 為海洋議題一生懸命的記者魂
若沒有第一手的報導紀錄,在陸地生活的人們對海洋還有海面上正在發生的離奇故事,幾乎是無從知曉的,為什麼Ian能讓海上各式各樣的法外之徒開口說故事?
Ian是美國籍的生理男性記者,男性比較方便融入崇尚陽剛氣質的航海文化,例如書中記述一次國與國的漁權糾紛,越南軍艦扣押了印尼海巡官員,並拒絕擅長越南文與英文的女性通譯擔任協商的橋樑,要求與紛爭完全無關的Ian來做翻譯。
另外,美國管轄著地球上最廣闊的海域,這個世界強權在外交、軍事、國防各方面掌握了許多國際的消息來源與線人,讓外國政府願意讓美國代表性媒體《紐約時報》記者登船或入境採訪。
即使有這些外在助力,Ian本人對海洋近乎一往情深的熱愛,才是產生這些優秀報導的核心驅動力,透過第一手採訪海上的人們,記錄他們的語言、禮俗、迷信、社會階級、紀律規範以及罪行紀錄,讓世人驚覺海洋的真相超過想像。而幾個人願意冒著被海盜或是武裝漁船洗劫的危險,在海上顛簸數個月,與船工們一起住在充滿蟑螂臭蟲老鼠的船艙中,不知何時可以靠岸回家?
老記者的格言「見到血,才能上頭條」(If it bleeds, it leads)千真萬確,就如同從1976年開始營運、外型如海上宮殿、每年要花上數百萬港元維修的珍寶海鮮舫,是許多人的香港印象。由於珍寶海鮮舫的營業額從2013年開始衰退,加上2020年爆發的COVID-19疫情衝擊觀光業,使它在同年3月3日停業,當時的累積虧損已高達1億港幣。2022年7月1日是香港回歸中國二十五周年,珍寶海鮮舫沒有買家接手、未公布航行目的地、也沒打算開去拆船廠把船上可再利用的物資變賣掉,而是在政治敏感的時刻沉入無法打撈的深海,由於證據與細節都是一片空白,更加引人遐想。
而在《罪行海洋》中,Ian指出更無奈的面向是,這句格言的反面也是成立的。當一場悲劇愈是常見、愈是缺乏戲劇性,它就愈不像是一場悲劇,甚至不是一個值得被述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