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一年多前籌畫第一季
Podcast節目時,我與合作方公司簽約,有一位專案負責人擔任溝通橋樑、發包後製,多開啟一個專案意味在日常的寫稿工作外,必須生出節目企劃、大綱並錄音,一開始我完全掌握不到自然地對一支麥克風講話的要領,收聽數與口條當然不可能立刻有頂標節目的水準,只能一步一步琢磨。
時間推移到2021年十月下旬,我要從美東飛回台灣的前一天早上,正一邊收行李,一邊思考回台灣時找合作方公司與專案負責人討論,忽然就收到了訊息,專案負責人通知我明天是他在職的最後一天,下一句更是石破天驚:「必須告訴你,我做了一件大錯事。」
我趕忙回訊問哪裡出錯,兩地的時差是十三小時,我的上午是台灣的深夜,專案負責人隨即撥打語音通話過來:「你跟來賓對談的那一集原始檔被洗掉了。」
Podcast節目都是預錄的,我和來賓的對談發生在得知這個噩耗的兩個月前,錄完當下專案負責人確認檔案沒問題,接下來就該交給剪輯後製處理。嗣後我屢次詢問專案負責人進度,得到的答案都是「你必須先把前面的集數錄完,才能連貫後面的故事」,待我交齊錄音檔,他表示對談「正在剪了」,一副完全掌握進度的篤定,怎麼會到此刻才發現檔案不見?
專案負責人用非常可憐的語調不斷訴說著原因理由,我回憶著兩造過往的互動,不得不吞下苦澀的事實--他一直在騙我。
許多問題是沒辦法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的,也無法用謊言遮掩到天荒地老
因為「我就怕被罵」而變成騙子的人
時光不會倒流,說出口的謊不是一方想當沒事,其他人就能夠忘記,不介意曾經被騙的疙瘩,願意給機會再試著努力一遍。
當下比起究責,我更著急要怎麼解決問題,後續24小時之內我要登機、轉機、搭十幾小時的長途航班,通聯和討論都很不方便,一定要立刻想出對策。
「你能不能委託公司的IT人員,用程式技術把檔案救回來?」我向專案負責人提出一個我所想到外部成本最小的方案。
這位專案負責人表示沒辦法,我問他已經試過了嗎?他吞吞吐吐地說,不想讓其他人--即使再過一天就會變成「前東家」的公司知道這個錯誤,他向我承諾他會用私人名義並全額負擔開支,來支援我和來賓重新錄音,接著他話鋒一轉:「曉嫚你可以去向來賓道歉嗎?你跟來賓比較熟。」
原本還沒空生氣的我,聽到這要求簡直怒不可遏,這人捅婁子居然推我出去道歉?!但思考更深一層,Podcast節目叫做「曉嫚的Cult Bar」,上面掛著我的名字,去向來賓分辯出包的是誰根本沒意義,因為通通都會算在我頭上;專案負責人到這節骨眼上還在找擋箭牌、想盡辦法要瞞住公司,我完全不敢讓他私下去接洽來賓,天曉得他會不會又因為「我就怕被罵」,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好,我去講。」我簡短回應,當下沒空也沒力氣說什麼重話,趕緊寫mail、撥打語音向來賓道歉,拜託他再跑一次通告,來賓很大器地諒解人難免有犯蠢的時候,答應再來上節目,末了來賓補了一句:「會出包我其實不意外。」
聽到這話我心臟狂跳、四肢冰冷,「還發生了哪些事讓你不意外?」
來賓告訴我,專案負責人與他相約到府裝設麥克風,頭一次約放鳥,第二次約遲到,等節目錄完來賓詢問器材要怎麼歸還,專案負責人竟說:「不急,我想到再去拿就好。」來賓忍不住在後續兩周內幾次提醒:「錄音設備是你公司的資產,一直放在我這邊不妥,請你安排時間來拿,你人不方便的話,要不要叫機車快遞來收?」專案負責人才與來賓約在捷運站面交器材,再次姍姍來遲。
得知先前發生這種事,我差點沒口吐白沫,即使我是與合作方公司簽約的創作者,專案負責人隸屬合作方公司,我並沒有職權去約束他的工作表現,但這些問題出在我的專案裡,只能用盡所有可以想到的道歉辭令向來賓道歉。
向來賓道歉的同時,我傳訊息知會專案負責人「我已向來賓鄭重道歉,對方現在仍在線上,請你也務必向對方表示歉意」,同時寫mail通知合作方公司,詳細告知這一小時內的出包驚魂記。
籌畫Podcast專案時,我人在美國、合作方公司在台灣,我已經在家工作多年,很習慣遠距離工作模式,這也不是雙方第一次合作,我與專案負責人採取線上通聯、分工的形式時,也預設對方會把份內的工作做好,但我太天真了……
專案負責人一心想私了,屢次明示暗示我別告訴合作方公司:「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專案,覺得很有意義,希望未來可以用外包身分繼續參與。」「我願意負擔剪輯錄製的成本,所以我們就私下跟來賓約好不好?」而再過一天他就會變成「外部人士」,他要以什麼角色參與後續的專案呢?與我簽約的對象是合作方公司,合約還沒走完,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公司的立場是什麼?我必須明確釐清權責,不能因為被求情就和稀泥。
合作方公司很快回信,表明接下來會由交接的同仁統一聯繫、處理補錄音事宜,不會再讓這位專案負責人與任何創作者接洽。
我鬆了口氣,折騰了一大圈終於敲定緊急應變對策,總算可以專心收行李,沒想到我才蓋上筆電,這位前.專案負責人立刻來訊:「有急事想跟你確認,方便通話嗎?」
我嘆為觀止,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我在手機的通訊App中打字回覆:「我很快就要出門去機場,不太方便通話,請你把想要確認的事情逐項打給我,我會在網路穩定時逐項回覆。」
「那就不用了!」前.專案負責人忽然間不急也不需要確認任何事,留下一些祝福後續發展的吉祥話,無言的我回覆一個貼圖,此後這個對話框再無動靜。
那些騙子教我的事:
別迷信地位、實地跑流程、遠離怕被罵不負責的人
額外耗損許多的時間人力物力後,節目驚險地如期上線,與合作方公司的合約走完後,我找到新的夥伴繼續經營節目,一晃眼已來到第三季後半。
行走社會難免踩到沒掉過的坑,掉坑時必然怒火攻心,而事過境遷,眼前又有新的工作進度得追趕,平時我不會想起曾騙得大家雞飛狗跳的前.專案負責人,到了該做回顧與推出下一季新企畫的時刻,往事就會在心裡過一遍,應該好好爬梳寫下來,與它做個了結。
公開以前被騙--在職場屢見不鮮的謊言、還可以救得回來,不是被吃乾抹淨的那種騙,感覺並不舒坦,也曾質疑有沒有必要,比起啃人血饅頭的詐騙集團,前.專案負責人「怕被罵而隱瞞問題」完全稱不上邪惡,充其量是軟弱到不敢負責任。
許多問題是沒辦法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的,也無法用謊言遮掩到天荒地老、趁事態還沒不可收拾前,去找其他人幫忙,就算被罵、被究責、被投以嫌惡的眼光,但這就是一開始對工作輕慢疏忽的代價,能承受責難,起碼人也成長了,不會以騙子的形象存在別人的記憶中。
我也仔細思考過,為什麼我會毫不質疑這位前.專案負責人的謊言?
首先是在實際製作Podcast之前,我完全是個小白,除了產出內容之外,不懂錄音的工作流程,再來是前.專案負責人過去在知名的網路平台服務,上一個前東家更是名聲響亮,經營了常佔據各Podcast排行榜前十大的超熱門節目,我是忠實聽眾,他的履歷令我肅然起敬,他向我強調他很有經驗,指示「必須先把前面的集數錄完,才能連貫後面的故事」,我也就「相信專業」了。
累積了三季的製作經驗,實際跑過所有流程並試誤後,我並不覺得自己變得多厲害,但明白了很多常識--每一集節目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說好一個完整的故事,讓聽眾從任何集數隨時進入,Podcast並不是在上嚴肅的課程,設計成聽完前面的基礎,才聽得懂後面的進階內容並不妥當,在後製作業方面更沒有「上一集剪完才能剪下集」這種邏輯。
去請益有地位的專業人士固然重要,知識要自己去執行驗證,這種老生常談的道理,最能夠篩出誰實在、誰唬爛。
我再也沒有更新前.專案負責人的動態,曾經雙方很熱絡地討論如何做好一件事,最後發現是謊言和騙局,這樣的人際關係也只能嘎然而止了,我長到三十幾歲已習慣人會來去,但這麼粗糙的斷裂依舊很難消化。
時光不會倒流,說出口的謊不是一方想當沒事,其他人就能夠忘記,不介意曾經被騙的疙瘩,願意給機會再試著努力一遍。
比起與人疏遠或絕交,我更受不了得成天為另一個人填坑擦屁股,除了隨時提醒自己做事要腳踏實地、減少明日的問題從今天的自己做起外,發現一個人自知敷衍不認真,連最輕微的被罵都不願承擔時,即使他本質上不是壞人,也離他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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