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大綱寫作：任何告訴你只有這樣寫才對的人都是錯的

黃嗣軒
黃嗣軒
2020/06/16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Aaron Sorkin
Aaron Sorkin。社群網站，魔球，賈伯斯。
白宮風雲，新聞編輯室。金像獎，金球獎，艾美獎。
想當編劇的話，
很難不認識江湖人稱「亞神」的知名鞭具——亞倫索金。
我並不是特別喜歡他的作品。
他的台詞總是多到讓我的看劇時光沒有半刻輕鬆。
但品味差異並不影響我持續學習他的創作實力；
他的人物塑造和寫作態度是我嚮往的努力目標。
知名鞭具之所以知名絕不只靠才華和運氣。
厲害如亞神，在網上課程講過這樣的話：
「寫作這東西，有些部分能教，有些不能。每個寫作者都是不一樣的，很有可能我所用的方法對某些人來說完全無感；但我希望我所說的會對一些寫作者有意義，並能幫助他們能做到他們想做的。」—— 亞倫索金（MasterClass第一課）
如此坦白，如此謙虛，如此不肯定。
蘇格拉底說過：「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的無知。」
看到這些最厲害的人如何戰戰兢兢面對『創作』這件事，
你會如同參透宇宙秘密一般明白一個真實的道理——
任何告訴你只有這樣寫才對的人都是錯的。

〈當我們把易先生擺在亞神面前〉


我的鞭具系列文是因為易智言先生才開始的。
不久前，易先生在臉書上發表了『好大綱的八個原則』這樣的文章；
有講出一點道理，但百分之八十以上我認為都是歪理。
原因很簡單：除了他應該沒有讀過哲學以外，
他早已不是像我這樣在苦海求生的乙方編劇。
身為建中人跑去寫附中的故事，
雖然道出了某部分我內心的真實，
但一個人獲得權力以後是否會走向崩毀，
和他才華的起點經常沒有關聯。
簡單來說，易先生作為話語權掌握者，
早已站到資方那邊，和乙方市場完全脫節。
編劇作為一個職業，任何想踏上這條路的人，
最好從『如何進入產業』開始熟悉瞭解；
就像要去應徵蘋果的新鮮人，
最好不要在面試的時候把自己當成賈伯斯一樣。
我想透過拆解易先生對於『大綱怎麼寫』的論述，
來傳達我在面對眾多甲方的鞭具人生中，
怎麼看待『寫大綱』這件事。
我將自行調換易先生原文的順序，
來闡述我認為一個『好大綱』應該長成什麼樣子；
而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
別忘了亞神說過：「每個寫作者都是不一樣的」。
對我有用的不一定對你有感；所有的論述都應該被質疑並討論下去。
任何告訴你只有這樣寫才對的人都是錯的。
就和看到「這樣做就會賺錢」你最好都三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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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第一，寫 logline 開頭。Logline 是一兩句話，讓讀者知道劇本大概內容。例如，Die Hard 的 logline 可以是，沙文主義的警察，如何救回綁匪手中的妻子，也救回真正的愛情。（Logline 不要和劇本主題的 opinion 搞混了）。
第七，要寫結尾，沒有結局的故事大綱，不是開放式結局，是作者搞不清楚到底故事主題是什麼。開放式結局和故事結尾是兩回事，開放式結局也必須要有結尾，但這是另一個話題。」
這兩點幾乎全對，各位可以放心學習。
Logline確實對大綱寫作至關重要——
當你能用兩句話講出自己『想寫的東西』，
那對整個大綱的方向和主題集中都有幫助。
對Logline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翻一下《救貓咪》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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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第五，要看得見的因果關係，因為主角覺得圖書館管理員美麗，於是就天天來借書，因為他天天來借書，終於管理員對他說，你讀書的速度好快啊，主角說我不只讀書快，還有其他特長，你下班後有時間看看嗎？、、、這是有因果關係的邂逅，千萬別寫主角常來借書，於是「日久生情」，千萬別寫「經歷過一段時間後」，千萬別寫「發生一些事情後，於是他們、、、。」
易：第六，劇本類型的氛圍，基本上我會堅持學生寫短句子，因為故事大綱主要目的是溝通，不是展現文青文筆，短句比較有效溝通。然而，短句型也可以展現劇本類型的氛圍，例如，如果是通俗劇句型可能是，「主角進了房間，隨手開了燈」，如果是懸疑戲劇的句型可能是，「他探出手，在壁癌的牆上摸索著電燈開關，半晌終於按活。」
這兩點是文風問題，比較難討論——
因為文風見仁見智。
不只因每個人閱讀習慣不同，
也因年齡世代等不同而有品味差異：
金庸跟九把刀都可以很好看但你可以都不喜歡。
所以這兩點的核心概念是對的，
只是落實上比較困難；有個大關卡是：
你必須知道看你稿件的對方品味是什麼。
這件事不太容易。通常作為新手編劇，
很難直接接觸到最終做決定的那個人。
所以，盡量把文字寫得好讀好看，
把因果關係和畫面氛圍結合在事件和人物的描述裡，
會是一個比較穩當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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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剩下的幾個點是怎麼回事？
先說在前，我不是『不認同』他的說法，
而是這些說法明顯是『教科書』裡面的『標準說法』，
而不是『在產業裡討生活』的人所需要『具備的能力』。
所以，如果想走上編劇這條路，
我非常不建議各位學習其他幾點；
其中第二點的「視角問題」比較特別，
我會在下面第一個做解釋。
以下將其他幾點以文字列出供大家做反例參考。
易：「第二，以主角觀點敘事，這在之前已經略述，故事大綱不要隨便跳換觀點。
第三，不寫背景故事，最常遇到的狀況是，故事大綱從開天闢地開始寫，某主角因為從小生長在孤兒院，所以特別嚮往家庭生活，、、、但是這些內容都不會在劇本中出現啊。（我個人也討厭回憶穿插）。
第四，不寫心理狀態，最常碰到的書寫是，某主角他覺得這其中一定有詭計，這詭計一定是有求於他等等，、、、這些內容在劇本中就是大量提供訊息的獨白，無趣的廣播劇。
第八，故事大綱字數因需求而定，但自我要求要在五百至八百字以內寫完。五百至八百字的規定，迫使作者不能寫背景故事，不能寫心理狀態，只能寫看得到的因果。」
接著我想來談：在業內靠編劇活下去需要寫出什麼樣的大綱。
先講一個大概念在前頭：教科書不是不對，
而是它『不適合華語影視產業』，
因為產業裡的人不想要讀教科書——
他們想讀好看的東西。
舉凡製片人、演員、導演，更甚者平台方、投資方、評審方，
他們只想看到「好看」的文字，並不想看到「標準」的文字；
兩者之間的差異就跟觀眾更想看蘋果日報而非學術論文一樣。
這是大前提。然而看下去之前，
容我還是老話一句——
先想好自己要寫什麼再來思考要怎麼寫。

〈你的大綱最好寫得比小說還好看 〉


不要花太多時間鋪陳背景是對的，但不能不鋪陳。
背景必須被分散落實在文中，
結合得越不露痕跡越好，
不是講解而是不經意帶到那樣，
放在你的事件化文字裡面。
而人物的心理狀態是必備的描述，
這就可以用講解的方式，
最好每個『事件』跟『行動』都要跟著一句心理狀態的解說，
否則讀者非常容易『迷失』，
會有「不知道現在在看誰」
「不知道這人為什麼這樣做」等充滿疑惑的感覺——
這就是原文第二點提到的視角（PoV）問題。
這是大問題，但不是大綱階段最大的問題；
大綱階段基本上可以鎖定主角就好。
回到正題，到底是怎麼『分散落實』，
又如何做出『心理狀態解說』，
這件事又繞回文風的問題。
什麼樣的小說風格值得學習？
我覺得，其實這個問題不如轉個方向——
任何你看得下去的網路文章都值得學習：
騙人的標題、吸引人的開場、誇張的轉折等元素，
都是一個大綱能夠吸引人的好方法。
譬如我之前很喜歡的：
「在台北領一個月兩萬，卻能三年買房，他怎麼辦到的？」這種文章：
結尾說原來爸爸幫忙付了頭期款四千萬，
但是前面完全藏起這個梗，一步一步講他怎麼辛苦存錢，
心裡怎麼忍耐，老婆怎麼跟他一起苦，他怎麼跟上司低頭...
那種拉著你『好想讀下去』的『懸念』，
就是值得學習的陳述方法。
懸念將會是你在大綱寫作上最強大的利器。
從這角度出發，前面提到的第三點第四點全錯；
那種做法很不適合產業內生存。
做了多年的求生鞭具，我有一句肺腑之言：
懇請各位一定不要想去改變產業。
當我們還是有求於人，而非別人有求於我的時候，
一定要先從『改變自己』開始做起。
先想辦法寫出『好看』的大綱，
再來考慮能不能拿給產業內的人看。
那如何判斷自己的東西好不好看呢？
最簡單的方法——寫完拿給你爸媽看。
如果他們能看完，並且還懂得『你說了什麼故事』的話，
那我覺得這個大綱應該有65分；
至少別人看得完，而且還看得懂。
不僅這樣，還能趁這個機會跟你爸媽聊個天，
把他們當作你的第一批觀眾獲得一些反饋；
這時候你需要的是『聆聽意見』而非解釋自己，
因為照理來說，你所要表達的應該全部寫在大綱裡頭了。
這個過程對你的寫作將會很有意義。
多試幾次，拿給其他會看劇看電影的朋友也很好，
最好是跟影視產業越無關聯越好的那些人，
吸收別人讀完的感覺，再回來修正自己的文字，
這將是你『進步』的一個非常簡單的方式。
至於其他關於大綱寫作上文字技術性、
或是主題選取和價值觀呈現等問題，
那都是從事創意行業，
甚至人的一生要不斷自己面對的事情。
那些事情都跟大綱寫作本身沒有直接的關係。
所以，講完了『大綱該怎麼寫』這樣的補習班話題，
還是回到我千篇一律的鞭具人生主題——
先想好自己要寫什麼再來思考要怎麼寫。
而且不要想太多，寫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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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扯一下第八點提到的『字數問題』。
其實，五百八百字這樣的東西我在產業內從沒見過；
可能在補助申請上會比較常見。
如果真的需要用幾百字寫出完整大綱，
我會非常建議留下開放式結局——
前提是這結局必須『設計清楚』；不能是『沒有結局』，
而是要『讓人好想知道結局』這樣的做法才對。
目的還是一樣的——
要有讓人好想看下去的感覺。
只要心中隨時想著要做到這點就基本ok。
拉回來講：產業內常見的大綱是兩千到五千字。
理由很簡單——
你看的那些『吸引人的網路文章』至少都有三千字吧？
就照著那個方式去做就對了：
不但要有背景，要有歷史，
要有事件，要有轉折，
還要有人物心理，還要有人物成長，
還要有主題，還要有開場，還要有結局，
差不多是寫到這樣就可以拿給爸媽看了。
關於大綱的事先講到這裡。最後我還想說一句話：
想當編劇，我建議你先學會怎麼跟付錢的人溝通，
晚一點再來處理『怎麼當好編劇』這件事。
大綱經常是你和產業溝通的第一步。
所以寫出一個大家都想看下去的大綱絕對不會錯。
『影視圈』是一個『產業』，如同科技業、製造業，
編劇是一份工作而且只是產業內的一個環節。
如果不想『溝通』的話，
那我真的會建議不如開粉專寫小說。
反正，如同前一篇文章裡頭我說過的，
身為創作者，我們喜歡的應該是『寫作本身』吧。
對於喜歡的事，
我也相信你會找到方法讓自己繼續喜歡。
臉書粉專：想當鞭具寫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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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嗣軒
    作家。編劇。音樂人。想太多的傢伙。佛系接案者。在疏離感與歸屬感之間永恆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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