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柔骨魚 (Stoplight loosejaw, Malacosteus niger)
(第四章 : 最深的)
身為巨口魚科的一員,黑柔骨魚具有幾個標誌性的特徵:細長的身體、血盆大口以及眼下發光器。然而同樣是發光器,黑柔骨魚的發光器是特別客製化的:相較於深海世界裡慣用的「藍綠牌」生物螢光,黑柔骨魚跳脫藍綠,使用波長較長的紅光作為觀察世界的媒介。
這算是一個蠻反常的選擇。海水會吸收紅色,容易讓藍色穿越,因此大部分的生物螢光落在藍綠色的波長範圍,並具備對於這段光譜特別敏感的眼睛,才能照得遠又看得清楚,在幽暗深邃的深海中尋求生機;但黑柔骨魚反其道而行,由於視紫蛋白中的胺基酸序列異變,讓牠的視覺光譜吸收了更多的紅色光,配合上紅色的發光器,讓黑柔骨魚看的見獨一無二的風景。發出紅光在讓獵物與掠食者無所遁形,而對方不具備吸收紅光的視力,黑柔骨魚也不會因此暴露自己。
跳脫藍綠、選擇紅色,讓黑柔骨魚在險峻的深海世界中找到一絲生存機會。
但很可惜地,這個方法對臺灣人來說無異於自殺。
卵石海膽(shingle urchin, Colobocentrotus atratus)
(第五章 : 最淺的)
大部分的海膽都不是什麼好親近的傢伙,光是看到它滿身的尖刺就讓人退避三舍。即使是熟練的日本料理師傅,也必須小心翼翼的將海膽帶有尖刺的外殼去除,費勁一番功夫才能享受海膽的美味。
不過在夏威夷的海邊卻存在這一位海膽界的異類:牠處事圓滑、為人堅定,固守在有無情海浪拍打的黑色礁岩上。
長期居住在浪潮侵犯的潮間帶,卵石海膽不得不收斂牠的鋒芒。底盤的尖刺變得圓鈍,向裙子般從底部向四周伸出。正上方的尖刺則變的很扁,一個個緊密的鑲嵌,形成光滑緻密的表面,不僅減少海水的沖刷力道,也可以防止海水的侵犯。
除此之外,牠還有特別強壯的管足,利用小型的真空吸盤製造吸力,牢牢的抓住下方的石頭。
扁平的身體與強大的吸力,究竟哪一個才是讓卵石海膽毅力不搖的關鍵?為了釐清這個問題,一位夏威夷大學的研究生便把正常的海膽尖刺殼裝在卵石海膽上(有點像戴安全帽),測試尖刺的存在對卵石海膽抓地力的影響。儘管尖刺的確增加了海膽承受的衝擊力,但卵石海膽有力的管足讓牠仍能固守礁岩之上。
比起外表的謙遜,堅實的內在往往才是勝出的關鍵。
(註:卵石海膽圓扁的模樣,也讓牠獲得另一個暱稱:頭盔海膽Helmet urchin。)
獨角鯨 (narwhal, Monodon monoceros )
(第八章 : 最冷的)
充滿神秘色彩的獨角鯨,像極了傳說中魔幻稀有的獨角獸:長達三公尺,筆直而左旋,有如象牙質地的長角,據說帶有神奇的解毒魔法。它讓中世紀貴族們為之瘋狂,伊莉莎白女王一世甚至花了足以建造一棟城堡的錢,只為了買到一只獨角獸角做成的酒杯。
然而這誤會可大了。獨角鯨根本沒有獨角,而是長了一顆大暴牙。
雄性獨角鯨左側的犬齒特化延長,形成中空而筆直的長牙,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神經末梢。多數雌鯨終生無齒,而有少部分的雄鯨甚至會連右側的犬齒一起暴,變成罕見的「雙角鯨」。
儘管這支長牙讓獨角鯨看起來威風凜凜,但事實上這根長牙更像一根探針,密布的神經可以探測周圍海水的鹽度、溫度、壓力變化。
在雌獨角鯨眼裡,這顆暴牙也是評估雄獨角鯨帥度的重要指標。
獨角鯨終生生活於北極圈附近,覓食時會下潛至深海,透過回聲定位尋找鱈魚、大比目魚、魷魚或蝦類,然後一口吞下肚 (長了顆這麼礙事的暴牙,想咀嚼也很難)。
雖然不是童年中獨角獸的魔幻長角,長角鯨的長牙還是蠻令人羨慕的。
一來是沒有敏感性牙齒,而且也不會蛀牙。
磯沙蠶 (palolo worm, Palola viridis)
(第十章 : 最奇特的家庭生活)
在薩摩亞島國晚春的夜裡,一彎殘月初升地平線,一群「性」致勃勃的磯沙蠶,頭下腳上地埋在沙土中裡,等待一次高潮。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們已經準備了好幾個星期:在生殖季前,磯沙蠶會展開變態(metamorphosis),腸道分解消失、形成新的肌肉,性腺也飛速生長。繁殖夜前夕,他們身體的後1/3已經完全變成了「配子快遞」:一節一節的車廂裡,滿著卵子或精子,搭配強力游動的腳,這些「有性節(epitoke)」已蓄勢待發,只等衝動的信號來臨。
夜半時分,殘月高懸,潮水大漲,磯沙蠶們意識到機會來臨。此時有性節毫不猶豫的與前半部身體分離,即使缺乏眼睛與大腦,性愛列車們靠著有力的划動以及原始的感光點,朝著微弱的月光,奮力的游向海面。
數以百萬計的有性節在海面上同時爆開,隨著卵子與精子濃稠地混合交錯,下一世代的故事也即將展開。
對於太平洋的島民來說,磯沙蠶的繁殖夜不只是奇觀,也是一場美味的盛宴。漁民們用魚網與桶子,將這些黏呼呼的海水舀起,並不時用手指捏住一兩條,往嘴巴裡送。這些有性節裡的精卵,可以生吃、可以煎成蛋餅,甚至可以冷凍、寄給內陸的親戚品嘗……
這是暨AV產業外,貨真價實、親身實踐「呷洨」的勇猛民族。
盲蝦(The vent shrimp, Rimicaris exoculata)
(第八章 : 最熱的)
在深海滾燙的黑煙囪旁,一群白色細長的身影在煙囪外壁上萬頭攢動。他們是盲蝦,終其一生在炙熱地獄周圍,吞食岩壁上的硫化細菌而活。對他們而言,海底零星分布的熱泉就是沙漠中的綠洲,附帶美味的細菌自助吧。問題是,在漆黑無比的深海沙漠,要怎麼找到漆黑無比的黑煙囪?
在盲蝦的眼中—甚麼也沒有,一片漆黑。這群生活在深海的生物,老早就拋棄了眼柄上的視力,沒有可見光的環境讓這個感官的價值猶如雞肋。取而代之的是背部兩片大型的色素斑。帶有高濃度視紫質色素斑(rhodopsin),不但具有一層薄角膜與網膜,還連接腦後方的視覺神經—基本上它就是眼睛,只是長在背部上。
這對眼斑感知的不是可見光,而是黑煙囪因高溫輻射出的低頻紅外線。儘管熱泉溫度很高,但只要稍微遠離幾尺,水溫便會迅速降低,回到深海該有的冰冷與幽暗。靠著背部大片而敏感的視斑感知,盲蝦可輕易的感知到熱浪來源;不僅能在茫茫深海中找到零星分布的熱泉綠洲,同時又能靈巧的避開致命的噴泉出口、掘食外圍的砂質沉積物。
盲蝦不盲,只是視覺不長在眼睛上。
盲蝦證明了「用後背看世界」並非無稽之談,或許我大韓總「用屁眼看人」之特異功能,也自有其一套深奧的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