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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學創業,我們真的想得夠多了嗎?

2021/05/06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前陣子,跟一群不同領域的雲林朋友組成了一個小小的讀書會,共讀《鄉下創業學》這本書。讀到瀨戶內藝術祭的案例時,突然領略當時這本書被夥伴推薦的原因了。
108年,是台灣所謂的地方創生元年。其實我也搞不太懂這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只知道從那年之後,地方創生這個詞出現得十分頻繁,也很常被身旁的朋友提到我們在做的事情「很像地方創生。」只是,地方創生到底是什麼?(在地方維生就很了不起了啊,創生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講到地方創生,我們這麼常會參考日本的例子?你去看他們的案例,會發現他們的案例裡面,看得到脈絡。台灣不是不能做地方創生,但是要試著先去理解每個地方的脈絡。」當時,推薦著這本書的地方獸醫師這麼說著。
兩年前去了一趟瀨戶內海,當時正逢三年一度的瀨戶內藝術祭。
瀨戶內的景色像極了這些說不上是正確曝光和顯影的底片,在海的包圍下,賦予這個地方優雅獨特的景緻。也因為藝術品和美術館散落在各個小島之間,跳島的旅遊方式,也帶給這趟旅行獨一無二的旅遊經驗。
從豐島港口搭乘接駁公車抵達豐島美術館附近,一下車,迎來的無敵海景。
當時的自己徜徉在這樣的美景之下,只顧著在每個即將逝去的當下按下快門,急切地想記住每個當下,卻未能好好思索那些逝去的當下賦予這些小島什麼樣的重量,才催生了這樣的藝術祭。
海的復權,作為一個重大的行動反省
「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倡議『海的復權』,要實現的是一個重大的行動反省,面對真實存在的現況,透過實際參與共同面對,除了大島被與世隔絕的痲瘋病院、豐島非法掩埋的產業廢棄物,其餘每個島嶼也都面臨人口外移和老化的問題。這些困境在這個大型藝術計畫中一步一步被討論、實驗、執行改變的可能性,也因此讓沒有聲音的地方再度受到重視。」——《鄉下創業學》
有了這個引子,我開始思索,那些出現在藝術祭DM上,每座島嶼稀疏的人口,是為何而來的呢?
#瀨戶內海 大島
1907年(明治40年),痲瘋病肆虐,日本頒行〈癲預防法〉,將各地患有痲瘋病的病患進行隔離,而瀨戶內海的香川大島即是其中一處隔離痲瘋病患的療養所。在醫療系統尚未發達的年代,帶著對疾病的恐懼,許多以為好起來後就可以返家的島民,住著住著,就是一輩子了。
1996年,〈癲預防法〉遭到廢止,但是大島上的居民也因長久與家中失聯等各種因素,再也無法回家,那些無法回家的靈魂,只得葬在這座遙遠的小島上。也因為如此,這個地方有許多的宗教信仰會所,某種程度,也能為這座逐漸凋零的小島興起一些撫慰的作用吧。
#瀨戶內海 豐島
1980年代,豐島曾經發生一起嚴重的產業廢棄物非法丟棄事件。雖然島民陸續召開會議試圖回應這樣的問題,卻仍然不敵財團的力量。這起事件於1990年遭到揭露之後,財團在這片土地上長期造成的空氣和水污染,才引發了政府的關注。即使日後遭丟棄的廢棄物已逐漸移出島外,這些污染物對豐島的傷害已然造成,除了得進行除汙政策,地下水中的有毒物質仍然遠高於標準值。

此外,對島民造成的無形傷害更是難以平復。事發之後,島民向政府提出公害訴訟,期間歷經了數以百計的調停會議。雖然在2017年,調解結果終於出爐,但在這段艱辛的奮爭歷程裡,已經有許多的島民悄然離世。
#瀨戶內海 直島
1919年,三菱在直島建立了直島製鍊所,為島嶼帶來了許多工作機會,卻也帶來了一些重金屬污染的傷害。六〇年代左右,產業逐漸轉型,製鍊所也有了一次大幅裁員。這一裁,推走了許多青壯年人口,也震撼了島民,讓當地人深刻的反思,除了依賴三菱的製銅產業以外,還能夠做什麼樣的事情,來振興這個島嶼上的產業呢?於是,他們發起了「自主產業振興運動」。
1992年,倍樂生集團邀請安藤忠雄設計,在直島成立了倍樂生之家,可以說是催生這場龐大的藝術復興行動的種子,日後,又於2004年設計了地中美術館,慢慢的,這個地方逐漸有了許多藝術家的創作,也在2010年第一屆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之後,逐漸讓這些被海洋包圍的小島,在旅客的記憶中有了一席之地。
草間彌生在直島的創作,排了好久的隊才拍到了這張照片。當時怕耽誤到後面的遊客,快速地按下了快門就趕緊離去。直到底片洗出來後,才有機會好好欣賞它的樣子。說起來,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呀?
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創造的聲量,成功引來了世界的關注,也興起了許多地方想「複製成功經驗」的熱情。

只是,經驗真的是可以「複製」的嗎?
瀨戶內藝術祭帶來洶湧的觀光人潮,就代表這樣的藝術振興運動真的成功了嗎?
在翻著旅遊照片時,看著這張照片,想起了在男木島的巷弄迷路的這抹影像。當時,騎著腳踏車逛到了一條巷子,裡面有四、五個小小的攤位,賣著各戶人家的手工藝術小物。一邊逛著,眼前映入了這抹寧靜的日常風景,我趕緊抓著相機仔細的對焦,按下快門。
藝術祭所帶來的洶湧人潮,讓島嶼上的各個地方,都成為了觀光之地。回家看著這個景象,一邊想著公私領域的界線,不曉得一個貓咪幾乎快要跟人一樣多的島嶼,當地的人,是如何消化這樣「被觀光」的感受的呢?
其次,藝術祭所創造的工作機會,有多少比例是來自當地的人呢?
在這趟旅行當中,我最大的感受,便是「工作人員的語言能力真的很好啊。」幾乎每一個島的服務處,都能找到會說中文或是英語流利的人,為我們解決各樣的疑難雜症。猛一回神,才想起了那個男木島人家的藝術家爸爸。當時我們用英文聊了幾句,他只聽到我們是台灣人,便用雙手豎起大拇指,之後到底他都說了些什麼,日文真的沒有學好的我,聽也聽不懂。(這麼說來,也許他有用日文阻止我拍下他家裡的畫面呢......。)
我常看著這些自然攝影家所帶給我們的,那些已逝的場所的畫面,想像有一天我總要走到那個風景去。事實上我們正站在那些照片風景的,更巨大的風景裡。每一張野地的照片都是我們對場所的回應,也是場所對我們的回應。
—吳明益,《浮光》
因著閱讀和回憶而來的千思萬緒,突然賦予了這場曝光過度的旅遊多一些重量。
不過這些重量終歸是好的。在頻繁地寫計畫的日常裡,我與工作夥伴大量的浸泡在問題之中。說起來是問題,卻都是像蛀牙一般程度的疼痛——想到要預約牙醫便興致缺缺,想著「再忍一下」、「勤勞一點刷牙就好了吧」的那種隱隱作痛的問題。
有時候會有無力感襲來,「我們的這些在意,真的是當地人的在意嗎?」「我們該如何去驗證我們的想法是接地氣的?」,或者是身體力行的感受著鄉村的工作機會較少這件事,一邊與它相處,一邊思索著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裡。
閱讀到這個案例,腦中不停地連結自己所處的鄉村,如同作者在最後提到的蘭嶼一樣。我想,也許在每個人心中,可能也都因著旅遊或是生活經驗,想到了某一處近乎無聲的所在。也許你正身在其中,深刻地感受到裡頭的人聲嘈雜,卻因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無處伸展;又或者,你不小心和這裡的聲音接上了頻道,努力的想成為這裡的聲音擴大機,讓它的聲音能被更多的人聽見。在錯綜複雜的故事線和歷史脈絡之中,試圖在當中看見自己的位置,我想,這正是再次打開回憶抽屜拿出瀨戶內藝術祭的旅遊故事檢視時,最深刻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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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因著NGO計畫來到雲林,任教於一所田間小學。設計土地課程的過程跌跌撞撞,才發現許多土地的事情,跟著相機Zoom in 走進去,才能夠讓眼前所見,在心底產生漣漪。在專題中,我期待用底片的色溫、異鄉人的思考,跟著妳/你一同走進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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