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刺骨的風不斷向我襲來。
不,我應該不會感到寒冷才對。
冰雪自高處墜落、融化,緩緩地流進星宿海,經過上萬年沈澱,在某個不可預測的弧度崩毀,這是河流意識的開端。
走了數千年熟悉的路徑,卻因為離開短短幾年而陌生起來,野獸的喘息、潮溼的草味、在黑夜裡遊戲的妖精……我回來了,酆山。
還記得我嗎?
春天的時候,我從彼岸花叢中探出頭來,圍著你打轉,你有著完美形狀的獠牙,以巨大的山豬之姿統治酆山。
山與河,永遠都會這樣緊緊相依吧。
柔軟的毛皮,滾燙的血液,心臟砰咚砰咚地跳動。
──我的手卻在抖。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這次絕對不能退縮,如果我可以付出一點什麼。
現在逃走的話還來得及。
可是我也想要試著證明一點什麼。
只有山與河才能永世相依,對吧?
用力,山神在我懷中抽動一下。
──結束了。
羿站在我面前,手上搭著弓,箭已射出。
我好感謝他,把我從黑暗裡救出來,然而他卻掉進更深的黑暗裡,無光的所在。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故事。」洛神站在枯乾的水道旁。
「那之後,我就頂替山神的位置到現在。」羿再度成為神,卻再也不能實現任何願望。
寂滅安靜地寫下他們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接著抬起頭來:「然後,你們將慢慢忘記這些事,彷彿與你們無關,存在感將慢慢變得稀薄。」
竹簡是故事的墳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寂滅弒神。
「謝謝你。」洛神鞠躬,那美好的頸項很快也會消失了。
「離開之前,我可以問句話嗎?」寂滅問。
「如果我們還記得的話。」
「丟落在酆山的這幾片竹簡,是從湘君那邊來的嗎?」
洛神看著羿,思索一下:「不是,是一個在移動的沼澤,為了感謝借用洛水
的水道,跟它一起旅行的少女送給我的。」
「那少女叫什麼名字?」阿寬緊張地追問。
「不知道,那時候沒問這麼多。」但就現有的線索看來,八九不離十。
「你……以前在崑崙山上長大的?」羿對寂滅有些好奇。
「是啊。」
「那麼……你的名字是──終結?」聽到這個名字,寂滅感到說不出的詭異。
「不是,我叫寂滅。」
「那我認錯了。」羿笑起來,還是那麼溫和,「崑崙山現在如何?」
「不在了。」
羿嘆了一聲,「我被除去仙藉不能返回,人界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你也跟我一樣吧,說到底,我們都回不去了。」
洛神與羿逐漸變得透明。
「我可以有個願望嗎?」這是相遇以來,洛神第一次對寂滅展開笑顏。
「可以,不過我不見得會實現。」寂滅冷淡地回答。
洛神望著天空,「我希望,這世界不要再重來。」
「謹遵所願。」
寂滅用毛筆端正地寫下「羿」,羿卻沒有消失,寂滅看著竹簡不知所措,羿則安然地說:「我啊連名字都捨棄了,剩下的就只是和洛神的羈絆而已。」
再揮毫寫下「洛神」,那一刻,酆山的桃花完全地盛開,從枝幹到樹根全綻放為花,一陣風吹來,在空中蒸發,什麼都不剩,只有逐漸消失的羿,安靜地看著迴旋的風。
寂滅在這一卷卷末寫上:
花開向神祈
浮生空自哀
夢已逝
恨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