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事06：踏浪而行
「好甜膩的味道──」寂滅看起來一副快窒息的樣子。
「因為是秋天，萬物成熟的時節吧。」我感慨地說，一想到秋天有豐富的食材，大月亮底下張開的蛤蠣、蟹膏蟹黃在胃袋中宿命地相逢……又是我大展身手的時刻啦！
「嗚～～」寂滅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看來是真的很不舒服。「笨蛋！不要在那邊只顧著傻笑啦～～」果然，我的眼前一陣昏黑，太慢發覺了。
「你都沒有覺得很不舒服嗎？」她問。但其實你剛剛的一拳比較讓我不舒服。
這座山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有不尋常的味道，果實成熟地幾近腐爛，不該在當季開的花也盛開了，時序完全錯亂。
來問問山神吧。
紅蓮火焰焚燒崑崙
眾神逃散，悲泣低語
眼淚滴落成河流
倦眠歇腳成山峰
遺憾、願望、憎恨……
化作芸芸眾生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唯願永世不再重來
寂滅吟唱起來，整座山響起清亮的銀鈴聲，一陣狂風以我們為中心，擴散至周圍，「沒有！」「沒有。」「這裡也沒有。」寂滅的元神化作疾風，快速地掃過山裡每一個角落。
「啊！看到了，」她張開眼睛，「是竹簡！」
我拔腿跟著寂滅跑，在山坳一處乾溪發現數支失蹤的竹簡，寂滅熟練地將它們安插入原本的位置，「這樣第二章就到齊了。」
「但山神還是沒出現。」
「怎麼會這樣，我可是每個地方都找過了。」寂滅不悅地回答。
舉目所及，樹木全被吹折軋斷，甚直連根部都裸露出來。
「沒辦法，因為連土裡面都要找啊。」
如果我是這裡的山神，絕對不會放任有人在這裡胡作非為。「山神該不會不在這裡？」
寂滅正在低頭確認竹簡是否受損，所以沒聽見我說的話，只好再補充一句：「山神會不會出去旅行了？」
「聽到了啦～笨蛋！你聽過山出去旅行的嗎？」
「沒有。」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啊，我又不認識別的神。
「山神不在，而我不可能搜索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山神被殺了。」
欸～～這個結論也太突然了吧？
「可以殺山神的不只是神，連人都做得到，但通常人類不會察覺到山神的存在，但誤殺事件也發生過……神界還在的話，就會派下一屆山神來管理山，不過現在看來是沒辦法，放著不管的話，這座山很快就會走到盡頭了。」
「那在山死去以前，我們來作頓大餐，這座山上應該有很多好吃的吧。」
「不能吃！這座山上的東西因為一直強留在枝頭，果實已經成熟到變成有毒的了。」
山神，不是單純地死掉而已。
結果我們的晚餐只有包袱裡的饅頭。
「我就不用了。」挑食的寂滅這樣說。真羨慕神啊，可以只吃喜歡的東西，不吃也不會肚子餓。
「總之，可以找到竹簡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啦。」而且這批竹簡看來相當完好，沒有明顯的磨損，這樣就不用再動手修補。
「本來以為問山神比較快的，看來還是得去問人。」寂滅嘆了一聲，翻開上古水經注，對照我們所處的地方，「這裡還是洛水流域，果然竹簡是在她那邊，而酆山是她的源頭，等酆山毀了，她大概也完了，難怪那時看到我們的時候不做任何抵抗。」
☆
酆縣人民剽悍，主務農，夏雨集中，冬乾旱，因土地貧瘠，稅收不易，自古此處皆為治外法區。
──地方志，卷九
整個城鎮灰撲撲的，路旁的樹木落盡葉子，枝枒間露出厚雲密佈的天空，來往的行人不大說話，只有枯葉在石板路上碎裂的聲音。
「姊，我餓──」大概七八歲的男孩被拉開包子攤，帶著他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應該也不到十歲，但營養不良的狀況說實在也看不出他們真正的年齡。
我拿出包袱裡寂滅不吃的饅頭，掰開給他們。
倒臥在大路上的其他乞丐眼睛瞬間亮起，旋即黯淡下來，因為他們自知已經不是小孩，早就讓人麻痺了。
這是一個就算丟棄自己的孩子也不見得能存活下去的地方。
「羿不單是這裏出身，當政以後減輕了全國的賦稅。」客棧老闆說。
「姑娘如果您要參觀羿的故居、去過的地方，我都可以帶您去唷。」
為什麼我被忽略了啊，混帳！難道我看起來這麼窮酸嗎?!老練點的乞丐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羿不是住在山上嗎？」寂滅問。
「喔，姑娘您知道的真仔細，二十歲以前是在山上沒錯，後來總是要下山來的嘛，我說的故居是在河邊，那時候他和一名女子，啊姑娘您還沒出嫁吧，我說這會不會不太恰當……」欠揍！這簡直就是在吊人胃口。
「這消息來源可靠嗎？」都二十幾年前的事了，胡謅的成份居多。
「哎呀，就傳說嘛，反正出門在外不就是走走看看嘛，您說對吧？」
「我們走吧。」這次寂滅爽快地答應了。
眼前出現一座維護良好的小宅子，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牆上掛了好幾把弓，都是粗製濫造徒有鮮豔的色彩，和羿用的那把比起來一點殺傷力也沒有，想必是後來為了招攬遊客而掛上，也沒有什麼人住的痕跡，鍋碗瓢盆、衣物這類日用品都沒有，純粹是為了景點而製造出來的話題吧。況且說是在河邊，現在看起來四周都長滿了雜草。
「怎麼樣？很有古意吧。」客棧老闆簡直把這裡當自己家了。
「這幾年間，發生過水災嗎？」
「這怎麼可能，我們這可是一條河都沒有呢，現在都靠著鑿地下水井來生活，二十幾年前還勉強算是有條河，但大旱災之後，連那條河都消失了。」
「大旱災？」
「這旱災不稀奇，連五年的旱災就不尋常。」這裡面到底幾分真實，若是連五年旱災，這裡早就荒無人煙了。
「那時巫師收到指示，要村民攜家帶眷上酆山，會有連五年的旱災，那些個不信沒上山的，後來再也沒見到了。」老闆嘆了一口氣。
「回來的時候，村莊全毀，馬匹、雞隻全不見蹤影，連骨頭都不剩，良田成了荒漠，幸好人活著，大伙一起重建村莊，這樣的事兒可千萬別發生第二次了。」
「因為你們的水被調走了。」寂滅說了這句話便奔跑出去。
秋風吹過，留下傻在原地的老闆。
回到酆山，山頂的風獵獵地吹，吹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寂滅卻一動也不動地在等些什麼。
「何必這麼死纏爛打？」那時的弓箭手從竹林後現身。
「羿，我知道你一定會回到這裡來，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山神大人才對？」寂滅抱著竹簡，隨時都能作戰。
不過，羿看來並不打算開戰。
「我們只是想安靜的死去，」羿和緩地說，「請不要連這一點小小的希望都剝奪。」
「為了你們微小的幸福，有成千上萬的生命死去。」
「──到此為止。」
「殺了山神、河神的你們，真的可以得到幸福嗎？」
「……我並不後悔。」羿露出溫柔的微笑，那是有所覺悟的表情。
「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是會選擇這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