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一開始太順利,接下來幾次的調查連續碰壁。
這些死老百姓絕口不提羿,無論是他以前的作為,或相關的傳說,身為個英雄多少也有些祥雲圍頂的傳說嘛。雖然他現在是落寇,但也沒必要這樣。
「我修好啦!你看你看~」阿寬捧著用新紙裱褙的水經注和水脈圖,臉上的表情像隻牧羊犬巴望獎賞。
「哇!真的好漂亮喔!你好乖~」我學人間的母親說出這句話,表示贊許。
「你以為我會被你這點伎倆騙倒嗎?」
「不會的話你不要跟我說啊,又不是我叫你做的。」
對照我手上的竹簡,除了材質不同,河流的走向、山脈綿延全都一樣。只是因為年代久遠,文字記錄的部份已經湮滅。
山與河,就是這樣千千萬萬年亙古保持著同樣的姿態吧。
溝渠阡陌相連到天邊,迎著稻田吹來的微風,終生停留在這座盆地之內,平和老死在此,人類為了這種微小而確定的幸福而修馳道、築運河,寧願選擇集體毀滅,也不願拋下任何一人。
阿寬在我身邊睡著了,這幾天東奔西跑的,對人類來說也已經超過限度了吧?想把他揹起來到該回去的地方睡覺,卻發現他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了。算了,貼心這種事還是留給他做吧。
「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陌生男子,他容貌軒昂,身穿皂布袍,說起話來極有份量,看來他觀察我們好一段時間了,「是有關羿的事。」
寂滅與我隨著男子穿過陰濕的窄巷,兩側的房舍櫛次鱗比,賣包子的小販、吠叫的黃狗、睡在草堆上的醉漢,空氣中瀰漫著腐臭與人類的味道,到了一間民宅門口,男子扣了扣門環,門後傳出了聲音。
「情不為因果。」
「緣注定生死。」男子應答。門嘎然而開,「恭迎右護法回門!」
前庭裡,十數個男子停下手邊工作,身穿黑衣黑褲繫一條紅腰帶,向男子問安。
隨著男子進入和窄小門口極不相稱的大宅子,廳堂兩側有魁梧壯丁隨侍。
「敝人徐徽,是這裡的右護法。」男子微微點頭。
「這裡是?」寂滅打探這地方的名字,以防萬一能隨時毀滅。
「紅花會,為了讓羿少主回來復興的地方。」
「少主?」
「我們曾經和羿君一起打天下,但起義平定各處後便隱退,不到五年寒浞便發動政變,羿君從此不見蹤影。」
「這種狀況,凶多吉少吧。」
「不,探子回報羿君那天的確是逃跑了,只是不知道為何未和我們聯絡。依寒浞積極圍捕的行動看來,羿君應該尚在人世。」
「不過……為什麼找上我們?」面對這種組織,我一向沒什麼好感。
「兩位不是本地人吧?在景國到處問前任君主的事,不是個聰明的行為啊。」徐徽笑答,那是在熟悉的地方才有的安心。
為了確認兩邊要找的是同一個人,我拿出弓箭手的畫像。寂滅驚訝地看著我,怎麼樣?畫得很像吧。
「這、這是羿君沒錯!你們在哪看到?」
「神的領域還是別和人類沾上關係的好,所以你就別問了──」寂滅還來不及說完這句話,就被我打斷。
「只有一面之緣,現在要我們找他恐怕也找不到。只是前幾日被他搭救,心懷感激,不過他不留姓名,但我們可不想做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沉著地說。
既然如此,徐徽知道逼問這兩個人也沒用,不如打住。
關於羿,這些同生共死的夥伴似乎也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天生臂力過人,左手稍長於右手,五歲時隨父母入山而失散,之後被一名獵人收養,二十歲時出山遊歷,遇見了當世聞名的神射手,始學射藝,習成出師後,眼見夏桀橫徵暴虐而糾聚義士。
「當年他是從哪座山出來的呢?」
「這我不太清楚,但那時我們的根據地是酆縣,那附近地貌崎嶇易守難攻,也許是那附近吧。」
「感謝,那麼我們就此告辭。」寂滅一得到線索便迫不及待前往,酆縣──那個地方是羿的起點。
「現在各處都有寒浞的爪牙,請保重。」徐徽作揖,送我們到門口。
「欸,阿寬你五歲的時候在幹嘛?」
「這我怎麼會記得?」
「我就記得啊。」
「喔,那是怎樣?」
「算了,說了也沒意思。」
「你該不會五歲就長成這樣了吧?」
「對啊,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嗎?」被寂滅瞪了一眼,如果這時候我再說什麼的話,絕對會被揮拳爆頭。說不滿意還真是沒什麼不滿意的,不,應該說是很滿意才對,在秋風中高抬的小巧下巴,傲慢的鼻樑,看著我的紅色瞳孔滿是不屑,這一切配得完美無缺,我真不知道要感謝哪個把她創造出來的神才好。
「但啟說過道行夠了就可以自己改變形貌,要變成狐狸還是老虎都可以~」不是這樣的,應該是更細緻一點的地方吧……算了,這樣就可以了。
「所以對於你五歲的時候,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沒有。」
「那你覺得羿會有嗎?」
「這我也不知道,每個人不同吧。」
「哼,可恨的一般論。」
「不過一般的父母怎麼樣都不會放五歲的小孩在山裡亂走吧。」
「所以?」這隻驕傲的動物,半睜慵懶的眼睛望著我。
「但窮困的偏僻地方就不一樣了,也聽說過因為生了太多養不起,丟到山裡讓孩子自生自滅。」我這樣說,神就多少可以明白人間的悲哀了吧。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是在自生自滅啊。」少女再度垂下眼睛,沈沈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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