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事01：俯瞰風景

紅蓮火焰焚燒崑崙

眾神逃散，悲泣低語

眼淚滴落成河流

倦眠歇腳成山峰

遺憾、願望、憎恨……

化作芸芸眾生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唯願永世不再重來

一對祖孫自瘟疫滿佈的村莊走出，老者手持胡琴，女孩輕哼曲調，她臉色紅潤，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打探四周，深紅色的瞳孔透露出些許不耐。

「吶，啟。」

「怎麼了？」老者滿懷慈祥的笑容看向女孩。

「這些人的皮膚都好難看，而且叫個不停吵死了──」

老者微笑，「那我教你一個新的字好不好？」

「好啊！我最喜歡寫字了！」

祖孫拿出竹簡和毛筆，老者開始說。

「先寫一個疒，代表生病，再畫一支弓箭在裡面，帶著病的弓矢，飛得又快又急。那就是──疾。」

女孩蘸滿墨水，打開竹簡，寫下和她年齡不相稱的端正字體，「疾」。

整個村莊瞬間化為一片空白，在高熱中蒸發。聽不見人們的哀嚎，也不留下任何痕跡。

無人知曉這對祖孫的下落。只有這首歌謠繼續流傳世間。

紅蓮火焰──

眾神逃散──

☆

神祇看守著人類的夢與黎明，日復一日，人們在廟堂前供奉香火，祈求願望成真，那神的願望又是什麼呢？

在我面前的少女，應該也有什麼願望吧。

不過現在問她的話，她一定會說早就忘記了，畢竟那是幾千年前的事。

其實，她從來不提自己的事。

「就像河流一樣，記憶是不會回頭的，只會變得稀薄。」她常常這麼說。

不過我背上的竹簍只是越來越重，剛開始我只是盡可能記下她說的話，像是山勢稜線、河流走向、四季變化等，後來這竟變成是我的工作，必須自己去調查山的情況，有時還在森林裡迷路，面臨野獸襲擊的危險。

她自己倒是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河流的盡頭。

十年來做著同樣的事，察覺到的時候，我已經是個青年了。

她還是一樣的年輕，有著一樣寂寞的笑容，絲毫不因為我而有所改變，而這個以神為中心的世界也確實從未因為我而停止轉動。

★

每次抵達新的村子，村裡的氣氛便會分化為兩種極端，一種是歡迎旅行者，熱情引介村子的風土民情，或是冷漠排外，深怕外面的力量破壞了現有的平衡。對我來說，當然是前者比較好，這樣就不用一個一個細項調查，有時村民也會問我來時的路徑，大概是想逃離原生的村莊吧。不過，那是不可能的，那些地方已經是一片空白，無法抵達。

或說，他們已經成為永恆的記憶，因為被記載入竹簡的人事物，都不再有重生的可能，徹底脫離輪迴之道。

記得的，只剩下我而已。

「唱曲的姑娘吶，告訴我們外面的故事吧。」發現我的，是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

「那你想聽怎麼樣的故事？」

「我想要聽……我們這邊不會發生的故事。」

那麼，就說個妖精的故事吧。妖精是一種到處存在的東西，很小、很輕，有著好聽的歌聲，水妖精跟著霧氣旅行，通常在山頭歇息，因此也有不少水妖精跟山神成了好朋友。

「哇，那山神很厲害嗎？」看起來像昆蟲的男孩發問。

「你很煩欸，現在我們說的是妖精的故事啦。」這次是有著河豚臉蛋的男孩。

「山神，有的厲害，有的不厲害，但祂們哪裡都不能去，認識的無論是人類還是植物都沒辦法像祂活得一樣長，所以山許了一個願望，希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騙人，山怎麼可能會消失！」河豚鼓了起來。

「這億萬年來祂一直忍受著分離的悲傷，於是，他希望在所有人都沒發現的狀況下，安靜的消失，連和他有關的記憶也一併蒸發。」

「騙人！」

「只要把祂的名字登錄在這本竹簡上就可以，祂的願望就完成了。」我從竹簍中抽出一卷竹簡，從泗水和錦江交口，一路向上回溯，指出那座山所在。「這就是靈山。」

「這種唬小孩的東西我才不相信。」真是一隻頑固的河豚，而且你本來就是小孩。

「這樣吧，我給你筆，寫下你自己的名字，然後你就知道了。」筆也蘸好了墨，就等他寫字。

河豚沒說話，拿起了筆，豆大的汗珠滴了下來。

「我剩下的彈珠就給你們兩人平分，以後要幫我餵小黃……」河豚認真的交代遺言。

「我們不是要說妖精的故事嗎？後來怎麼了？」少女替河豚解了圍。

開個玩笑而已，不是由我執筆的話，誰寫竹簡都沒有用嘛，故事繼續往下：

「山消失以後，從遠方回來的水妖精怎麼都找不到山神，妖精坐在淨空的山頂，打開摺疊起來的池塘，一邊釣魚一邊等山神回來，因為以前他們最喜歡一起釣魚。可是山神一直都沒回來，不旅行的妖精漸漸乾涸，最後不知所蹤。」

「如果山神知道，祂會後悔吧？」少女說。

「也許祂是害怕。」昆蟲男孩回答。

「害怕什麼？」

「害怕有一天妖精不回來找祂。」昆蟲男孩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望著我：「但姊姊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故事？」

我想了一下，是不是要說實話。

「因為，我是負責終結萬物生命的神明。」

河豚這次沒出言反駁，昆蟲男孩點了點頭，少女安慰地笑說：「上天終於聽見我的願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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