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通訊》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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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大學生網友常常來網咖聊天，據說是環島認識的，他用老人的方式做了部隊鍋，吃得又飽又便宜，還跟我報告了哪些促銷優惠，好好的一個大學男生，就算一眨眼就這樣變成老人，也不用意外。
「人生在世，本來就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少子化時代的男大學生說這種話，實在令人擔心。其實跟大學生聊天很開心，無憂無慮的，他不去找工作，以前的家教介紹其他的家教，他說出去工作也不會賺更多，也不交女朋友，我一度覺得他是男同志，但似乎只是單純對感情沒有興趣──因為太忙了，每一天都要當做最後一天來活。
也許，是那份孤獨把他們連結起來。
學了這個男生，我去逛了超市，研究一人份的料理，學他煮一大鍋的魯肉分裝，每天吃著同樣的東西，竟然有一種安心感，不用煩惱下一餐要吃什麼，這也是一種豁達。
因為每天都是最後一天，所以才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煎煮炒炸，如果非做不可，那就做一個禮拜的份吧。這就是老兵和男大生教我的哲學。
因為這裡確實地保留大家的記憶，我覺得自己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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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打開父親留下的那台平板電腦。
那就像心臟一樣，沉甸甸的，開機的時候，深黑的潭水滴進光的倒影。
螢幕的便利貼應用程式啟動中。
父親還有任何遺願清單嗎？點開，我才想到這個帳號昨天都還在別人手上。
因為那唯一的便利貼寫著：
「我很高興，這輩子生了盈盈這個女兒。ヽ(́◕◞౪◟◕‵)ﾉ」
沒有任何代辦事項。
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就算生前沒做，這些人也都替他完成了。剩下的路，就由我來決定吧。帶著他的電腦，去他可能喜歡的地方。
所有品性、知識、教養都是我們一點一點學來，最後也一點一點失去，剩下赤裸的一個人，我們不記得自己出生的時候，也不會知道自己最後的模樣。
可是網路帳號不同，只要資料庫不壞，這個人格就能永遠存在。我想這個帳號真的很像我爸，一生不求他人，不太說自己的事，這封訊息恐怕是他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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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通訊的旺季是父親節和母親節，但也是我們的休日，臉書朋友貼上自己做的賀卡、截圖、點播歌曲。一首初音未來的〈苦海女神龍〉造成網路癱瘓，我們才知道關注這裡的人遠不只那些按讚的。在這家網咖裡面，有人刻苦練功，有人上網做報告，有人追小說，也有人像我們一樣讓死者重生。24小時全年無休，就連春節期間，都能和彩券行、超商三足鼎立。我趁團圓飯之間的空檔來到網咖，一一審查發布到我管理的塗鴉牆，旁邊的阿達正在處理別人的帳號，我切回自己的身分問他：
你知道人生的結局是什麼嗎 17:31
大不了是死而已(✪ω✪) 17:31
你知道失智的結局是什麼嗎 17:32
就是癱瘓而已(⁰▿⁰) 17:32
你知道人死了之後會怎樣嗎 17:33
我早就知道，以新的形式活過來而已ლ(╹◡╹ლ) 剛剛
年夜飯不只是全家人的團圓飯，更是亡者的盛宴。
泡麵、水果、點心和手機。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媽祖娘娘土地公、清水祖師水龍王，跨界通訊諸位兄弟姊妹——願你們黃泉在下，死而無憾。」
推開褐色玻璃門，冬日的天空暗得很早，只有興奮的孩子聚在公園裡面放鞭炮，迎接新年的到來，我舉高手機，錄下這短暫的聲音。沒人知道人可以活到什麼時候，資料庫何時會報銷，記憶能留存多久不被腐蝕。雨，慢慢地落下，但飄落的速度竟然那麼慢，碰到皮膚竟然會疼，我才知道今年寒流過境。副熱帶太平洋的這一端，竟然也下雪了。等雪融了，在鬼月的某個日子，父親應該會看到我幫他做的事吧，不知道到時候，他會怎麼說呢。
我閉上眼睛，聆聽新年的風吹過空蕩蕩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