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賓館裡的小套房,母親跟陌生男子待在床上,而我則站立在床邊。
我不知道別人是幾歲對「媽媽」這個詞開始有強烈認知,但我清楚那一刻,母親在床上跟男子親吻、男子用力吸吮母親乳頭時,我心裡很難受。大約走路還踉蹌吧,我不能確認自己的年紀,看著這一切彷彿該嚎啕大哭,通常大哭都能解決所有事情,不過隨著他們的動作,一股恐懼從陰部襲來,使我保持靜默,除了床上傳來的呻吟聲,我異常安靜的站著,站著。
大約一世紀那麼久,媽媽說:「有小朋友在,不要這麼過份。」那時他們已經做完愛,一股濃稠的白色從某處流出,那股白充滿噁心、悲傷,我卻不懂原因。
母親經常藉故帶我出去玩,實際是去見那個男人,如果沒有開口叫叔叔,就是一巴掌。那天開始我學會說謊及沈默,直覺告訴我這是超級秘密,然而父親很顯然知道一切,因為他總對母親拳打腳踢,指著我說是「客兄」(台語)生的孩子。記憶中母親節我總親手做卡片,除了是學校作業,只要媽媽可以喜歡我,做什麼都可以,我想被愛,想被抱抱,一個低年級孩子都會有的福利,我不曾享有。學齡後她再也不曾帶著我去幽會,我以為什麼被改變或啟動了,直到國一無意在母親房間抽屜發現一堆卡片,是我從小做給她的,一張都沒被打開過,我猜我終究還是那個站在床邊的小朋友,不需要在意,什麼都不懂。
不,我不恨母親,我希望她生活健康、順遂、平安,只是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她為何要跟父親結婚,我爸會在孩子面前(我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強行把母親衣服剝光,抓住她雙手拖在地上拉進房裡,邊說:「我老婆就是要被我幹!」(台語)我抱著小弟摀住他耳朵,並把大家帶進另一房間,鎖上門,假裝沒事發生。
不,我也不恨父親,一個落魄的富家子弟,即使全家一起出去吃飯他從不跟我們坐一桌,即使他說小孩子沒家教,吃東西用手抓,他還是放棄了一切選擇陪在我們身邊,打零工、搬木材、和水泥,他經常把我帶去工地,我有次跟他要了20元,跑到旁邊的麵包店買了一小瓶果汁牛奶跟肉鬆麵包,我看爸爸辛苦,整天沒吃飯,把食物給他時,爸爸哭了,那年我小一,清楚記得自己也哭了。
這是我的家庭,開始的並不可愛,雖然出生沒多久即解嚴,然後開始建設、開放,所有奇蹟還是離我很遠。12月24日平安夜是我父母的結婚紀念日,是的,他們沒離婚,我想很多事是因為沒人教過他們,沒人教他們如何當父母,如同沒人教我如何把別人的過錯從自己身上放下。生命給我的課題何其多,可惜我那時尚未警覺日後的疤也許更深,也無法結痂,總會有股白白的濃稠的悲傷從我心底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