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絆是不可逆的。」竹簡說,「所以你不能和任何人有關係,除了我。」
前幾任的毀滅適格者走不到崑崙就蒸發了,因為她們和神和人都不可避免地擁有羈絆,只有我,無欲無求,和竹簡一起走到這裡──崑崙山下。
眼前是高聳入雲的山峰,沒有人知道眼前等待我們的命運是什麼。
不,終點是確定的,那就是毀滅。
只有竹簡和我能看見的崩世光景,一片荒蕪。
長久的旅程終於能看見盡頭,竹簡和我回頭望去,只有無邊無際的空白。
那是世界初始的狀態,當終點追上起點,世界將回復混沌。
啟和眾神都會很高興吧。
──我回來了。
呼集眾神,這裡是世界的中心。
至高無上的神祇看守著人類的夢與黎明,日復一日,人們在廟堂前供奉香火,祈求願望成真,那神的願望又是什麼呢?
是靜止。
「寂滅──還是你吧?」
啟自朱紅色的宮殿走出,灰藍色的眼睛,彷彿亙古以來就這麼凝視著蒼生。
「是寂滅。」
竹簡這時已經是個翩翩少年,眼中的自信讓他面對創世神時也毫不退縮,或許是因為他腹中的墨水讓他有了這點膽氣。
「──很好。」
世界之初,由神明支撐羈絆,愛、憎、貪、癡,絲絲縷縷纏繞人們的命運,一旦有人想掙脫這層羈絆,便會有願望增生。
「你們知道崑崙山為何越來越高嗎?」
「因為時間。」竹簡答。
「對,也不對。我們現在所站立其上的,不過是無法實踐而死去的願望。」
我們說不出話來。因為被視為樂土的崑崙山其實是願望的墳塋?
「寂滅,你能看出眾神的願望嗎?」
「──能。」
「願意將祂們從羈絆中解放出來嗎?」
竹簡看著我,那是我們兩人都不曾背負的悲傷,因為在時間輕蔑的流動下,不得不面臨的離別與棄捨……山與河,歷經數萬年的劫數,化成竹簡上的故事。
我們真的可以嗎?
「──紅蓮火焰。」竹簡嘆了口氣,我們曾經在其他書上看見這種咒法,卻沒有想到有一天會用到。
──以自身為中介,毀天滅地。
「你可以拒絕……」
「我願意!」
這是只有終結世間萬物之神──我,才能辦得到的事情。
「謝謝你。」啟說,「那麼,能看出我的願望嗎?」
我抬頭望向他,但是他身上什麼羈絆都沒有。
「不能,你想要什麼?」
「徹底的空無。」
「跟大家一樣。」
「當然,因為一切都是我創造的。」
「僅遵所願。──萬物之起源,創世之神,啟──從此歸於寂滅。」
紅蓮火焰焚燒崑崙
眾神逃散,悲泣低語
眼淚滴落成河流
倦眠歇腳成山峰
遺憾、願望、憎恨……
化作芸芸眾生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唯願永世不再重來
焚風席捲,崑崙山上的宮殿盡遭摧毀,埋藏其下的願望四處飛散。
光爆,自由的生靈不再拘束於有限的願望,崑崙山一點一點地崩毀。
人生於世,悲傷與夢亦不消逝,怨恨後散去。
從一片空白之中,啟走來,沒有消失。
靜止。
「我的願望還是不能實現啊。」
啟心底的悲哀探不見底,像一隻在無光的海裡泅游的魚,無人看顧,卻兀自帶著微笑。
「……為了心中某種無法言說的空缺,我創造,不知不覺間卻帶來了悲哀……。我只希望大家過得好,只要比我好就好,不知不覺間,目的和手段已經錯亂了,起初是想彌補心中的空缺而創造,最後卻為了我所創造的而感到空虛,結果我和我所創造的,沒有任何一個得到幸福。」
開始,無法被終結;同樣的,毀滅也無法毀滅自身。
在世界的餘燼中,我們相識而笑,到頭來,沒有誰能脫離羈絆,獨存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