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境擴寫
蕈自夢裏醒來,她認得這個地方。
這是從阿公的新居遠眺出來會看到的那個山坳,骨灰罈就在後方那座高塔的其中一間小方格裏。
「那麼大一個人最後只剩下這一點嗎?」那時候阿嬤對法師說的話她還記得。
不過那些暫時不重要,她想先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七個同姓手足聚集在一塊,二堂弟懷裏不曉得端著什麼,四堂弟在旁一直想擠上前,三堂弟靠近崖邊張望著,堂姐和蕈在十步之遙的地方看著男生們,無形的力量束縛雙腳,她們想見卻步步不能移。薰的弟弟面無表情地坐在圓圈最外圍,大堂弟則在二堂弟後方,自顧地晃著一種奇怪的鈸。
「這都什麼啊……」
那對鈸很吵,沒有鏗鏘撞上去,光是拿在手中左右晃動就會發出嗡嗡聲響,直穿腦門,揮之不去。
大堂弟還在那邊使勁晃,是在吵什麼。
蕈隱約猜到這跟阿公的法事有關,她也記得,當初阿公遷新居時大堂弟那一跪膝蓋落得有多實,像恨不得敲響地板直達天聽。
所以他才晃得這麼賣力,是嗎?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漸漸地蕈發現周遭經過的人變多了。這兒好像是某觀光地的一部分,那種登山步道岔路延伸出來,終點立了張牌寫非請勿入的小斷崖旁。地上並沒有鋪木棧,但為了看風景的觀光客永遠是不受控的。
「佑念你小聲點,人很多。」
大堂弟像是循著聲音轉過頭來,卻長著脖子四處張望,厚重鏡片下看不見他的眼睛。
魔音大概停了三十秒,他又開始晃那鈸了。
你難道就不能安靜點!
面對來來去去、時而駐足探頭時而抿嘴皺眉的路人,蕈開始感到尷尬侷促。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沒有解釋、也摸不著頭緒,其他六個人甚至不知道她在這裏。
又過了好半晌,蕈看見阿嬤臃腫的身影從山坡另一邊奮力走上來,口中像是在呼喊著什麼。大家都起身了,用各自的速度朝阿嬤走去,卻沒有人要加快腳步接住她搖搖晃晃的身軀。遠遠地瞧,今天的阿嬤,兇得不太一樣。
接在阿嬤之後是大人親戚們,堂姊堂弟們的父母親。每個人都氣喘吁吁。那阿嬤怎麼還能面不改色?
轉頭,大夥忽然就回到了靈骨塔側門前的大廣場。阿嬤開始指揮現場,而大堂弟也在阿嬤走來的二十步內停止了手上的鈸。
「誰今天有化妝的?」阿嬤的國語突然標準得很,真的很奇怪。
嬸嬸一定有化,蕈知道,從小到大只有告別式那天她看過她卸掉濃妝豔抹,勉強呈現偽素顏裸妝的樣子;伯母低著頭,沒人能看得清她的臉;蕈正暗自慶幸阿母平常不會化妝,這回鐵定逃過一劫時,卻在眼角驚恐地瞥見阿母手指互絞、瑟瑟發抖的模樣。
「妳什麼時候化的妝!」
「不知道啊……我……」
阿嬤的眼神猛然變得犀利,沉著臉喝斥:「有化妝的給我去洗臉!」她們沒有資格拜祭阿公。
目送阿母的背影跟著嬸嬸伯母逐漸遠去,蕈緊張不安的心提了起來。這預感很糟。
我的眉毛呢?今天有畫嗎?怎麼也想不起來。
對著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黑色玻璃門,蕈用手大力搓了搓眉頭。想不起來至少搓得出來、搓得出來表示起碼也搓掉了吧?她是這麼想的。
驀地,阿嬤陰惻惻的目光從鏡中倒影射來。蕈嚇得停下手上動作,假裝仔細端倪自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