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得不太一樣。
原來的黑夜不知什麼時候悄悄過了,天色再度來到黃昏,一瞬間忽然有種昨晚從不存在的錯覺。
「好像哪裏不對勁。」
蕈轉頭,想徵求麻馬的意見。除了直升機外,還聽見橡膠輪胎刮在地上會發出的刺耳噪音和吆喝打鬥聲。
她們匆匆越過小丘,再回到有成排小木屋的那條路時都被眼前的畫面嚇著了。一輛輛武裝軍卡和藍色小貨車從山丘另一端源源不絕地開進來,上頭擠滿激動的黃衣人,拿著棍棒和像是從軍隊搶來的武器高聲叫囂,也有人開著被砸爛的自用小客車橫衝直撞,路邊抓了人就往車上塞,裝滿便掉頭向外長駛而去。
「組了反抗軍?」麻馬壓低聲音,車上的黃衣人穿的和她們剛換上的是同個款式,「回來救人的?」蕈輕輕搖頭表示不清楚。比起反抗軍,這更像是暴徒。崛起的第三勢力。
一路上碎石飛噴、流彈亂竄,偶爾卻還是能撞上幾個死抓著人要採訪的記者,蕈拉著麻馬低頭迴避找掩護,心裏掛著的只有還在集中屋的歐毛,一刻也不想多待外面。
「身分、識別,剛剛幹什麼去?」回到集中屋前,新的管理者攔下她們。
「蕈。剛去找廁所,是拿了許可才出門的。之前的人有登記。」
對方沒多為難,隨意翻了手上的本子幾頁便側身讓她們進去。一進屋蕈就往歐毛蹭過去,埋在她頸後大大吸了幾口,又用額頭稍微大力地磨蹭了下她軟軟的毛,「我們回來了,沒事,別怕。」
也沒溫存多久,蕈馬上覺得肩膀一沉,「早上有晨訓,上頭有人要來視察。」蕈不解地抬頭,管理者只是搖搖頭,「繞著建築物跑就好了,做個樣子,反正他們來也只是走過場,真正的事不在我們這。」
管理員好像說的有點多,蕈心底閃過疑問卻沒有開口多問。言多必有失,她知道的。
她們把東西稍作收拾,再跟歐毛又蹭了幾下,拎了水才跟著人群往外移動。
幾乎徹夜未眠的疲累與倦意將蕈的腳步拖得很沉,加上集中屋建在坡邊上,一圈圈跑下來高高低低,遠不比平地輕鬆。
晨訓的同伴們異常安靜,如同發條人偶般毫無生氣地等速移動著。她更想睡了。
蕈一直很討厭跑步,但夢裏的她卻老是在跑步。小學時,規定每天早上要跑五圈操場,蕈總是前十名跑完回來的。但她並不愛跑也不是會跑,純粹只是討厭曬太陽、討厭操場跑道一成不變的無聊風景、討厭五臟六腑隨著一腳一蹦的節奏在體內撞來撞去、討厭數得了呼吸頻率卻管不住失控狂衝的心跳,更討厭,有人在自己前面不長不短的距離,打亂了整個跑步律動。
畢業後沒有人逼,就好像很久沒跑步了。
蕈的思緒被打斷,眼角餘光忽然注意到,一小撮人正聚集在建築物斜後方的小丘邊。
剛才見過面的那位管理者像是在與組織的人談什麼,對方一身筆挺軍裝,眼裏淡淡閃著不屑與煩躁,管理者臉上堆著笑、時不時點頭彎腰,一旁的部下手裏則飛速記錄,他在對方背過身時悄悄回過身,卻正好和蕈對上眼,偷偷始個眼色讓她少往這瞧才又別過去。
不是大難臨頭,就是救贖將至。
蕈腦裏莫名冒出兩句話,如被重擊的悶鐘嗡嗡回響著。那瞬間她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下一圈直接進屋。」蕈側頭,悄聲說。
也不管麻馬的詫異,只是鎮定地望著前方,輕輕地點點頭,並將速度提了上來。
集中屋一圈並不長,她們加速越過大隊人馬,在隊伍順著建築物直角準備轉彎前,翻過窗戶進屋,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死角。
屋裏卻是詭異的一片狼藉。
就像節慶氣球炸開、裏面彩紙屑噴飛散落各處,滿屋爆炸式地填滿了相同款式的防毒面罩。
蕈愣在原地,半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是麻馬推了好大一把,才回過神來給自己也給麻馬抓了一個面具。
「一邊戴好,趕快找出歐毛的!」她有點生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氣。
「啊……啊啊?這個?」麻馬扯了扯掛在口罩邊亂七八糟的繩帶,「我不會啊?」
「當作加強版口罩就好了。」接連出現的異常狀況讓蕈很不耐煩,本就不慢的心跳現在更是失控得像要起飛。
蕈還在找大小適合歐毛的防毒面罩,掃回麻馬身邊時卻看見她不知怎麼弄的,竟把面罩濾嘴吸到脖子上。忍不住嘖了一聲,一把抓過來。
「我來!」能搞成這樣也是奇才了。無論在這裏還是外面,對於戴口罩這件事麻馬好像永遠有障礙。
猛地,地板震了好大一下,蕈撞在麻馬身上差點跌在一塊,四周響起刺耳的警笛聲。
心底那股疑惑感更濃了,迅速處理好麻馬的面罩後蕈用勉強大過警笛的聲音吼著,「總覺得有事要發生!剩下的妳再調一下,我去弄歐毛!」
「怎麼了?」麻馬捂著耳大聲詢問,伸長脖子向外看了一眼但什麼也沒看見。
蕈撈出一個迷你的防毒面罩,憑著記憶的相對位置,在一座防毒面罩山裏把歐毛抱出來,「我覺得他們好像在耍組織,而且準備要有大動作了!」
盤旋不去的直升機、給她們黃色連身衣的探員、新管理者有些多餘的話、那一剎那使過來的眼色、滿屋的防毒面罩和現在響徹雲霄的警笛……一切都像為了將要發生的某件事先下了預告和準備。
蕈有些緊張,這個壓抑的世界難道終於盼到頭了嗎?
但她沒有時間多想,隨著警笛聲逐漸轉強,外面原本還在跑步的人們在某一個瞬間忽然逃命似地湧入屋內,蕈隔著護目鏡看得不是很清楚,只隱約聽見人群裏嚷著有不明白色霧氣往這裏飄來。
毒氣?有可能?蕈一邊思索著,確認歐毛的面罩緊密貼合後,又從面罩堆裏摸出一個奇怪的針筒。
看起來像某種新型換氣設備,蕈拿在手裏把玩半天也摸不出所以然,稍微綜合了一下自己的推測,索性將那東西丟在一旁。「我們靠近一點就好!外面那個應該不會傷人。」
在伸手要攬住麻馬和歐毛時,外頭的所有聲響倏地全部斂去,耳裏忽然只剩止不住的咿咿長鳴。
蕈看見了,遠處翻騰而至的滾滾白煙,將所經之處全沒入一片慘白。
不對呀?那看來更像霧,或者說,混著乾冰的水氣。
漸漸,他們所在的屋也滿漫白霧,果真如蕈所料,那是一種刺進骨子裏的冰冷。
濃霧初到時還可以聽見滿屋子淹沒理智的驚叫,再後來紛紛靜了下來,就像放棄掙扎般只沉默地等待死亡的喪鐘敲響,屋內一片沉寂,直到最後有人提出疑惑,眾人才復燃求生鬥志,趕忙緊挨在一塊相偎取暖。
要不,被毒死前他們先要被凍死了。
「所以我說,這是什麼,清場嗎?」
「真的是毒氣?」
「誰敢拿下面具試試看,阿吉?」
「我才不要。」被喚作阿吉的男人馬上搖頭,死死壓住自己的面罩,「雖、雖然這看起來很沒用,但我沒那個膽摘下它。」
「你們說,是不是有大人物要來了?」
「來就來還搞這陣仗,冷死了……」
屋裏你一言我一語的,各式猜想填滿了原來的寂靜。
「各位中華兒女,大家好。這不是來了嗎?」
這聲音、語速、用詞、咬字,蕈睜大雙眼,難道是……
「視網膜!」已經有人率先喊出。
果真是他。蕈瞇起眼,努力想看清走在霧裏的西裝影子,卻只是看到隨著影子移動,越來越濃的冰霧。
不和諧的重物墜地聲驚醒了蕈。
味道、觸感、空間,很好,這是自己熟悉的。她的床,她的房。
她揉揉眼,抓來手機點開螢幕看時間,坐起身雙腳探了探地板,迷迷糊糊套進拖鞋後站起來要往主臥室去。
「剛什麼聲音?」
麻馬正好從小浴室裏走出來,不解地望向蕈。「沒事,我聽錯。」
蕈仍睏得很,好像隨時閉上眼都能直接繼續睡,也沒注意到衣櫃的不對勁,是被麻馬拉了一把才發現的。
「結冰?」蕈感受到那絲涼氣後稍微清醒些,但腦袋還是轉不過,「為什麼?」
麻馬搖搖頭,依序扯了扯兩個組合衣櫃之間的小衣服抽屜,發現只剩倒數第二層的抽屜沒有被凍住,是拉得開的,往裏頭襪子堆攪了幾下卻撈出一個形狀奇特的針筒。「怎麼回事?」
蕈看著麻馬手裏的東西覺得眼熟,但心底先止不住地湧起一股恐懼。「這東西怎麼會……」
麻馬像是沒聽見,逕自抓起另一隻襪子,在手中不知道和針筒做了什麼,又扔回去抽屜中。
「好了。」她拍拍手,滿意地看著整座抽屜隨著那隻動過手腳的襪子開始解凍。
喀喀啵啵、劈啪叉啪,就像塊大冰塊澆了杯熱水一樣。蕈突然覺得有些刺耳。
她看著、聽著那厚實的冰迅速崩解,心中升起一股異樣,恐懼追之而來。
「做得好。」
蕈聞聲猛地回頭,闖入眼裏的竟又是主播視網膜。
──夢中夢。
原來一切的一切,竟還未結束。
謝謝看到這裏的你,如果你也喜歡我的文字,可以幫我點 5 下 Like,簡單行動,支持我繼續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