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妳就是遜爆菜了!」
那是她第一次,終於有了靠近一點的感覺。
「跟遜爆菇一樣遜爆了,又很菜,就叫遜爆菜好了。」
遜爆菜、遜爆了,大家總這樣鬧她。她知道這是捉弄,可心裏卻沒由來地感到滿足,好像多有一個綽號,就讓她在他眼裏有多一分的不一樣。
別的女同學沒有,她有。
◇
他們總在不同的地方相遇,卻在很久之後才終於相識。
嗨,我是覃,你叫什麼名字?
她一直沒膽這樣上去問,當然也不敢問知道的同學們。小學生嘛,任何跨越性別的打探總被過度解讀。
她也不清楚,他對她的吸引力從何而來,也許是他樂器吹得好,也許是看他與朋友一搭一唱的互動感到有趣,也或許是幾年後相處機會多了覺得與他特別投緣。總之,覃就這麼被抓住了。
十一歲那年,班上的外掃區正好是行政大樓的教師廁所。在學期初抽籤選擇打掃工作時,覃和多數同學一樣,緊緊盯著黑板上自己的心儀的工作,一面祈禱快點被抽到、先上臺的人不要填走自己的第一志願,等得是如坐針氈。被叫到的那一刻,她幾乎是立刻從位子上站起,大步大步走向黑板,在外掃區四樓的地方寫了個大大的「22」。
四樓,正好是音樂班琴房走廊所在的樓層,那個校園傳說裏行政大樓最神秘也最不許人去的樓層。覃用她的座號,正正當當地拿下進出禁地的特權。
那時的覃加入管樂團已經一年多。管樂團吧,對著音樂班就有點像鄉下孩子看都市小孩,羨慕人家長得好穿得美,忌妒地說他們出色的演奏是仗著高級樂器才有的,每次同學們提及音樂班時,總不免一陣鬧罵。覃也跟著罵,到底是同團,當特立獨行的那個總是不太好,雖然也是有忌妒,但更多的,卻是藏在心底的憧憬和羨慕。
回到班級上,沒了同儕壓力,覃有的是機會藉上下午兩次的打掃時間好好看看,傳說的四樓、音樂班、永遠不會停下演奏聲的走廊。
去的頭幾天還新鮮,就像初入貴賓接待室的鄉巴佬,不管看到或沒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但幾天過後,便也漸漸覺得沒什麼了,這裏就真的只是兩排琴房串成的走廊而已。大概學校也是怕學生們奔跑嬉鬧、橫衝直撞,要是碰了摔了誰萬把塊的樂器,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才嚴格禁止普通學生穿越四樓走廊。
但新鮮感退下來後,覃仍喜歡待在那兒,就是覺得好似有股魔力,讓人止不住地想在那多轉幾圈。
四樓靜得有種神秘感。這條走廊並不常開燈,幾乎只由使用中的琴房小窗裏透出的光線映著。下課鐘響時,這裏不會嘩地響起校園集數百上千學童的交談嬉笑,那些聲音好像到這兒便被某種力量給滅了去。
彷彿結界隔開的世界,靜得只剩樂器聲。
上課、練習、發表會預演,覃總斷斷續續聽著。大部分是鋼琴,偶有管樂器或擊樂,也許是本來發聲音量就小,反而只在很安靜的時候才能聽見弦樂器的聲音。
來去這麼多回,覃卻從沒遇上琴房的門開過。直到某日見到有人在琴房間穿梭,才有了或許另外有個統一進出的大門開在她去不了的另一側的猜想。
音樂班練樂器與上課的地方叫琴房,彼此間有自己的小走道相連著。像縮小版的迷宮。
這大概就是所有的理解了。至今亦同。
其實覃當時也不清楚,自己在四樓走廊悠悠晃了一學期究竟圖什麼,後來才曉得那是嫉妒和優越感混雜而成的心理狀態,就像只想撈 UNIQLO 的換季特價,卻硬要先逛一圈 Max Mara 當季大衣的阿姑阿嬸一樣。
她只是不願承認,就算與音樂班靠得再近,也不會擁有什麼的這個事實,用距離騙騙心裏的落差感罷了。
因為這樣,隔年在得知樂團將要和音樂班一起團練後,她先是震驚而後止不住的狂喜,當初那種村婦逛大園的興奮感忽地一下又湧回來。
每一次的團練,覃總伸長了耳睜大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翻著激動的火花。那是覃第一次不用躲起來偷看音樂班學生們,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他。
原來這就是音樂班的水準!好厲害啊。
覃甚至連他們的指法、吹奏姿勢、翻譜時間點都偷偷學了。
後來,有一日補習班偶然調了課,覃才訝異地發現原來自己和他一直在同一個空間待著、卻總錯開不同時間。好巧。
嗨,我是覃,我們同團過,那時候我坐你後面。可以認識你嗎?
九十分鐘的課這句話在覃腦裏過了上千遍,壓不住驚喜和激動,她在想說與不敢說之間緊張得幾乎全身顫抖。
當然,最後還是沒膽開口問。也還好膽小的她沒蠢死自己。
再後來,覃以為最後一次見到他會是在音樂班的畢業音樂會上。在結束打掃工作與樂團合作之後、在畢業之前。那本寫有畢業生感言的節目冊她到現在都還留著,前前後後翻了不知道多少次。
羅騫。她終於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照片裏的男孩笑得有些僵硬,那不是他平常的樣子,那些為寫而寫的畢業感言更完全不是他。
而她竟然能知道這不像原來的他。
握著手上的節目本,覃為這事高興了好一會兒,像在慶幸自己所擁有的,那種微妙的距離靠近感。她在音樂班的四樓走廊待了一學期、與音樂班同團練習過幾個月、和音樂班的學生在補習班相遇。音樂班、音樂班、音樂班。
也許,她的鄉巴佬心態一直以來都沒斷過。
「哦,我知道這那位上流社會的銀行總裁,他家住天母豪宅,有過兩任妻子,最小的孩子明年要上小學。他老是在中午休息時間打發助理到便利商店買菸。」好像自己的情報有多了不起一樣,差不多的意思。他們到底只是陌生人,一位毫不知情的被竊視者和一個為探到點小事便沾沾自喜的人。
覃窺的不是某個誰,而是那人所代表的意義。覃可能也並不是真的喜歡羅騫什麼,她後來想通了,他只正好是她對音樂班模糊的嚮往與執著裏恰巧出現的那個人,如此而已。
所以在畢業之前,他們連分道揚鑣的機會都沒有。覃跟音樂班終究沾不上邊,也與他從來不曾相識。
◇
「沒有什麼,也沒辦法有什麼。」那時候覃是這麼想的。
兩個月的暑假過後,覃以為自己早已放下那段畸形的執念,直到在新的班級又遇上他。沒有比這些巧合更見鬼的事了。
但就算是沒了音樂班光環的現在,他依舊是班上最耀眼的那個,隨和、風趣、優秀,教人想離開目光都難。
她要收回那句話,她可能真的會喜歡上他什麼。
◇
「從今天起,妳就是遜爆菜了!」後來有一天,羅騫忽然對她這麼說,「跟遜爆菇一樣遜爆了,又很菜,就叫遜爆菜好了。」
遜爆菜、遜爆了,大家總這樣鬧她。她知道這是捉弄,可心裏卻沒由來地感到滿足,好像多有一個綽號,就讓她在他眼裏有多一分的不一樣。
別的女同學沒有,她有。
別的女同學今年才認識他,而她不是。
那一年,她十三歲。她終於認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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