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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生死,我懦弱的雙重標準

2020/02/17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普通的小日記 #4

人類有多脆弱,進 ICU 走一圈就知道;人類有多取巧,環顧那整床的各式儀器管線也可以得知。
當醫生說,床裏的那個他脫離不了呼吸器了,只要放手他能讓他離開,該怎麼做?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不是神,沒有人可以憑著自己意思對誰的生命下決定,如果有,只有病人自己。
前幾天第一次踏進 ICU,看著奶奶我不知所措。護理師說奶奶現在醒著、可以和她多講講話,我卻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你們是?」
「孫子、們。」
「好,」醫師翻開他手上密密麻麻的表單,隔著口罩淡淡開口,那是見慣生死的語調,「阿嬤血氧濃度維持得不錯,但是血壓偏低,我們目前使用藥物稍微將血壓提升,肝腎功能也都還在加緊觀察中,我想說的是,病人家屬必須了解到,病程若繼續往下走,勢必得面臨……的急救時……」
後面的我沒聽清楚,一切實在太荒謬了。印象中,奶奶總是在服用降血壓藥物,如今竟然是偏低的血壓成為最差指數。
衰老與疾病,生命必經過程,我是知道的,卻不曉得它可以讓人倒下得這麼快。
一個月前才聽說奶奶緊急入院的消息,那時病榻前我們還能有說有笑;之後我們吃團年飯,奶奶頂著藥物副作用精神恍恍惚惚,堅持親口喚名、親手將紅包交給每一個孫子,那個樣子讓人看得特別揪心,臨走前我抱了抱奶奶,心中默想著願她度過大劫、此後一生享福;五天前,突如其來的病危通知單卻將所有打碎。
奶奶身上滿布各式儀器,它們像蜘蛛網一樣吊著她若有似無的氣息。那就是所謂的插管對吧?我不太明白。一根管線粗暴地經過奶奶的嘴、沒入咽喉,合不起來的唇乾裂得不成樣子。
與親戚們分來的探病時間只有十分鐘,有點短、但也沉重得異常漫長。我獨自和奶奶亂聊著,今天天氣回暖了、我很喜歡小時候奶奶給我的毛線手作、好多人來了在外面大家都很想妳,奶奶可以抽抽嘴角作回應,但是揚不起我熟悉的、溫暖中帶點靦腆的笑。她老人家還真的不太習慣我撒嬌。
離開病房前,我回頭仔細將ICU看了一遍,奶奶、管線、醫療器械、其他也幾乎埋沒在床裏的爺爺奶奶、安靜或低語的家屬、忙碌的醫護人員,看著看著想起去年驟逝的爺爺。
也許突來的死亡才是最溫柔的,對自己或家人。忽地,我竟然這麼想,我不該這樣想的。
一直到醫生開出選擇題的今天,這個想法還是停不下來。
希望我不是病死的。如果注定得遇到什麼事,但願那場事故夠巧妙,讓我不帶後遺症地復元如初,或者足夠嚴重,讓上帝可以直接把我接走,而不是在病床前看所有人與祂扯手、用管線與藥物吊著或許醒不過來的我。
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用於我的生死觀上竟意外契合。
講得很輕鬆,但我從來就沒有勇氣面對別人的生老病死,我才是那個最不敢放手說再見的人。所以當角色互換,床裏躺著的不是我時,我完全沒有辦法接受對方有相同的想法。
我狠不下心,我捨不得。我怕。
而這樣的我卻要人家豁達面對我的離開,我逃避傷與病,只敢選擇最俐落的生命結局,如此自私且懦弱。
牽掛牽掛,沒有誰能夠無牽無掛地走。因為你可以放開牽著的手,卻脫不開我緊緊掛住你的思念。所以粵語才有那樣的說法吧,掛住你,是我想你的意思,沒有辦法拒絕的。
好好珍惜身邊重視的人,直到他鬆開手。若必須面對下一個選擇、若還可以有選擇,這是在那之前唯一能做的事。
我還好,現在還好,也願,你們和珍視的那個他或他們都能安好。
面對生死,這事從來就沒有簡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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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雜七雜八、東寫西寫、貓貓,什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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