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了一朵花,送給你

2020/04/08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舊教學大樓後走廊,本該安靜的角落並不平靜。
「再來啊!有種還手啊!」
「俞俞小廢物,剛才不是還很屌,敢幫連笙那個死Gay炮出頭?還手啊!」
「杞俞杞俞,唷,乞丐養的魚,你爸昨天撿破爛賺多少啊,給你買飼料了嗎?」
瘦小的少年原本蜷縮在角落,聞言暴起,撲向往自己踹來的腳張嘴就咬,「我爸不是乞丐!」憤怒的語句在口中攪成一團,又換來另一陣猛打。直到走廊遠方傳來皮鞋叩在地上的清脆聲響,施暴者以為是巡邏教官又折回來,大夥立刻鳥獸散。
來的卻只是一名纖瘦的少年。制服下身子單薄,隱約也看得到被毆的瘀跡,他笑著把周杞俞扶起來,攬著手臂一面檢查對方傷勢。「還好嗎?他們有踢到頭嗎?會不會暈,能走嗎?」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周杞俞只是僵硬地抽回手,稍微退了兩步,「我不是為你出頭。」
連笙也沒說什麼,輕輕轉過身扶在欄杆上,看著夕陽將遠方天空逐漸染紅。
舊大樓這側面山,看出去視野非常好,是校園裏連笙最喜歡的角落,卻也是他們最常被拖來遭受拳腳與羞辱的地方。
然而,即使同樣身為受害者,他們也從來不是互相守護或為彼此舔舐傷口的關係。總是默默在遠處看著加害現場,等人走了才上前把對方拉起來,確認狀態能自理後其中一方便會先行離開,僅此而已。
「我不是為你出頭,」周杞俞又重複一遍,「我只是……看不下去。」
連笙回頭看向仍舊倔著的周杞俞,好笑地說,「那就非要選在他們做完勞動服務之後嗎?他們只是拿我出氣,幾個惡作劇就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才說完,連笙頓了一下,之後整個人轉了回來,朝周杞俞鄭重地遞出一朵花,紅紅的、小小的,捏在手裏顯得弱不禁風。「下午的事,謝謝。」
「幹嘛?」
「山櫻,純潔、高尚、向你微笑。」
周杞俞愣愣地瞪著那花,還沒反應過來,「蛤?」
「學校中庭有種。」
「不是問這個!」他一把搶過連笙手上的花,又因為扯到方才被打的傷處,吃痛彎下腰,「你、你都被嗆Gay砲了還到處摘花,是嫌麻煩不夠多還是我同情心過剩?別碰我,我自己可以!」
連笙本來伸手要扶他,馬上又把手縮回來。「那是他們不懂。花是花,我是我,喜歡植物跟我喜歡男的沒有必然關係。」
周杞俞沒有接話,自顧揉著還在發疼的上胸,沒頭沒腦冒了一句,「要是我再長高一點就能打過他們了。」
連笙反而笑開了,用一副覺得很幼稚的樣子看了眼周杞俞,「很好啊,簡單粗暴。像小男生的願望。」
周杞俞被戳到痛處,氣得又想跳腳,連笙只把目光轉回如同披上紅色紗幔的山景,淡淡接道,「至少聽起來實際多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看圖鑑,書上說有一種味道很特別的黃色小精靈長在高海拔山區,一叢叢的整座山頭都是,季節到了,黃黃綠綠紅紅的樣子會很漂亮,我很想親眼看看。」
他輕輕抬手,撫過欄杆上頭斑駁的鏽跡,「但是我有很嚴重的過敏和氣喘, 隨便出什麼事都可能害死我,這輩子大概不可能上到那麼高的地方了,別說花叢,我連花朵都看不到。」
「嚴重過敏加氣喘還敢玩花,沒看過這麼不要命的。」周杞俞冷哼一聲,把凌亂的制服襯衫理好,「我要回去了。今天就當意外,不會有下次,你好自為之。以後如果再遇上那群渾蛋弄我,你也不要再假裝是教官了,很蠢。」
低調可以避事的道理他們都懂,之後也真的回到原先的相處模式,彷彿那天的對話不曾存在。
隔年,就像許多晚發育的孩子,周杞俞也在幾個月內大幅抽高,加上平常的鍛鍊,很快便長成自己理想中足夠強壯的樣子,漸漸地那些同學也不再來找他麻煩。
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此從善了。
周杞俞不是沒想過,除非對方找到新目標,否則連笙的處境可能會更難受。不知道是抱著期待、或不敢期待什麼的矛盾心理,他時常繞回那條走廊,也真讓他撞見過連笙正被霸凌的樣子,好幾次幾乎就要衝過去把人拉出來,卻都在最後一刻因恐懼退縮。
他有了全新的自己,卻依然敗給當年的陰影。
周杞俞始終躲得遠遠的,等人都散了才像以前一樣走上前。沒有多餘的話語,連笙也總是沒事一般笑著,弄得周杞俞既煩躁又覺得有些慚愧,每回都只匆匆問了幾句就離開。
直到最後那一次。
他看著那群人不曉得從哪弄來一大桶冰塊,嘻嘻哈哈地直往連笙衣服裏塞,最後乾脆整桶扣在連笙頭上,周杞俞猛然想起那時對方說過的話,也顧不上什麼就狂衝上前,但冰水引起的嗆咳很快地誘發連笙的氣喘,一群人見苗頭不對,立刻轉身逃跑,幾個人發現走廊對頭的周杞俞時也只是閃過詫異,絲毫沒停下腳步的意思。
走廊很長,周杞俞就恨自己沒能跑快點,只見連笙躬著背掙扎起身,一個踉蹌撐在欄杆上,但老建物年久失修,竟連人帶著欄杆一併墜了下去。
當時周杞俞的腦袋一下子嗡地炸開。
他不記得後來自己是怎麼對著119哭吼一邊衝下樓,又是怎麼和救護人員一起在雜草叢中找到連笙、把人送進急診室的。悔恨和恐懼滿滿占據了思考、支配他的行動,事後回想起來仍只有餘悸猶存的一片空白。
再次回到醫院,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
周杞俞輕輕放了一朵花在床邊櫃,寫有連笙的名牌下方。黃黃的、小小的,和當時他給他的山櫻一樣看起來弱不禁風,只是更乾皺些。
「調查小組的速度很快,上禮拜五輔導老師還讓我去指認那群垃圾,他們準備倒大楣了,你也差不多該醒了吧。」
少年依舊陷在床裏安安靜靜的,周杞俞盯著那張慘白的臉看,越看心裏越火,「你到底是多智障?!明知道自己有病不會把藥隨身帶著嗎?那個欄杆那麼破你還敢亂動,要不是底下亂七八糟一堆植物,五樓掉下去你早就摔死了知道嗎!」
「還有那個渾蛋小精靈,是玉山金絲桃對吧?黃花、綠葉、紅果,有奇怪的味道還長在見鬼的高山上,我後天要跟別校社團再攻一次奇萊,你他媽再不醒來就別指望我幫你帶花下來了!聽到沒有!」
周杞俞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煩躁的感覺幾乎讓他沒有辦法繼續待在原地。
他轉過頭瞪著那朵失去水分逐漸乾癟的花,金絲桃了無生氣的樣子讓周杞俞更加惱火,一把將花抓起用力甩進垃圾桶,頭也不回離開病房,只剩呆板空調聲迴盪一室。
為什麼不回答我?明明很痛,你為什麼只會笑?現在也很痛啊,為什麼就不笑了?
和以前一樣,和以前不一樣。周杞俞又帶著滿腹情緒丟下連笙,獨自逃離他的罪惡感。
他沒看到的是少年微微蹙起的眉,正如他從來都沒看到,在他每次離去後,對方藏在背影對面、滑落兩頰的淚。
周杞俞,謝謝你。

我摘了一朵花送給你。
謹獻給,曾經受傷、或是願意出聲的你和你們。
(本來只想在千字內完結,結果不小心變成兩千多字的故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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