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超越真實的日常表演

家庭的價值是被提倡出來的，是以家庭的生活自然無可置疑，略帶表演的特質。家庭作為人人原生的場域，也是我們最能撒野作戲的舞台。

日本名導是枝裕和首部跨國拍攝之法國作品《真實》（La Vérité, 2019），道出日常生活處處有戲的景致，但戲做久了，也能釀出真摯的柔情，如此虛中有真、實中有假的交融情境，著實辯證出虛實互為表裡、相輔相成的微妙關係。

演戲本是對現實的模仿與再現，Fabienne卻是非常「後現代」的演員，能瘋魔一般進階至「創造並取代真實」的境地，她作戲的能耐無盡延展至重構私人生活，與女兒過去的相處時光被演繹為一套偶像符號，與同業勁敵的較量風範則被化為其銀幕擬像，在在建構出超越Fabienne真實個人的「超真實」（hyper-reality）。理直氣壯的一句「演員在銀幕上輸了，才會投身到現實社會參與政治、慈善」，讓Fabienne對日常細節的處處散漫，霎眼間合理了起來，變作她獨具的「無所謂」魅力，而凱薩琳丹妮芙（Catherine Deneuve）的女神氣場，澈底是讓說服力一晃眼就得以站穩步伐的根基。

「希望你能搭上太空船。」

女兒Lumir鬧過彆扭後倒沒用「可那是戲！」灌頂母親，而回歸她身為編劇的看家本領接招還擊，說到底也是建構真實的能手。若事前擬定的台詞能逼出母親純粹的一批溫情，何樂而不為？至親間以表演彼此抗衡，爭取對一件往事的詮釋權，反映出所謂「真實」，往往不過是權力兩相平衡下的結局樣貌，就好比戲永遠可以重拍、回憶錄總能再版，以及記憶何以不得取信。

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星光雲寂》（Clouds of Sils Maria, 2014）與《真實》不約而同對陷入「內心低潮」的「資深」女星有所著墨，恰巧由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飾演的女演員，面對成天炒新聞而水漲船高的年輕女星以取代之姿迅速竄紅，漸漸走到明瞭「薑是老的辣」的自我價值；Fabienne處置困頓的方式，則是公私不分、內爆式的，將私人生活的和解，轉作公開銀幕的能量，面臨眼前來勢洶洶的新世代對手，也向來帶入與昔日勁敵的恩怨情仇，倚恃假想敵般的濾鏡想像鞭策自身，藉此重返自信的尊位。

驀然回首，片頭Fabienne不假思索地答覆記者：演技心法沒有任何「參考值」（reference）。足見其戲裡戲外的人生，皆是憑空創作的迷人擬像，比真實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