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搞不懂的個性問題，好像推到症狀頭上就能解決？

　　又到了這週一週一次的洗頭日。中午吃飽，祖母和平常一樣倒頭就要睡。我家是做生意的，店面就在住家一樓。居住空間在四樓，基於體貼老人家的心意，我們也想過要安排讓祖母睡在一樓的空房。但房間是準備好了，腿腳不好的祖母卻不願意睡在一樓，仍倔強地每天爬上四樓書房睡。我覺得她不想一個人睡在一樓，是怕寂寞。最後爸爸拿她沒輒，便順著她。

　　祖母從以前就體態健康，經歷過農業社會又搬過沉重的貨，鍛鍊出比一般女人家更大的力氣。即便如此，祖母無法避免意外的身體損傷，在我還小的時候為了接一通電話，從二樓走下一樓時不慎跌下樓梯傷到右腳足踝。當時的年代似乎流行受傷不去治療。嘴上說沒事沒事，受了傷的身體卻很誠實，活動量在那之後大幅減少，體態無法避免的越來越有份量。仔細一想，除了高油高鹽的客家飲食習慣，祖母之後出現高血壓或許也與肥胖有關。

　　可能是腿腳宿疾緣故，祖母一直以來都沒有離開店面，回房睡午覺的習慣。平日白天幾乎都耗在爺爺和她白手起家的這間店。這天也是，吃了飯去完廁所就要睡。作為子孫的我們和兒媳的母親，從她阿茲海默症發病後一直都沒辦法阻止這個不良習慣。

　　市場中有個理髮廳的阿姨每週有一天會開車來家裡接祖母到店裡洗頭。我不清楚是怎麼開始的，總之對方只要有開車到外面辦事，回程大多都會經過我們家，就順道將祖母載到店裡，洗好後便讓她自己慢慢從市場走回家。我們的舊家就在市場。祖母的長期記憶或許還算完整，排除掉遺忘有關爺爺的事，市場到家裡這段路還是記得的。至少從未發生迷路的事件。

　　這天洗頭阿姨自然也來了。祖母卻使了性子，一把甩開想扶她起來的我，一副老大不開心的樣子。

　　她說她要睡覺，不要去洗頭。而且說完就把眼睛閉上，似乎想藉此拒絕外界溝通。母親和我略為尷尬，洗頭阿姨好聲好氣地勸她說不然來我那邊睡。祖母不理她，也沒睜開眼睛。

　　這是祖母年輕時就有的毛病，只要身為老闆娘的她不開心，誰奈我何？不僅說話不經修飾，時常出言不遜。如果對方家境不好，就更不客氣，連話都不屑跟人家說。與祖母多年相處下來，身為最大孫女的我評估她只因為對方是拿錢為她洗頭的人，所以覺得不需要客氣，也沒有尊重對方的道裡。

　　眼見溝通未果，洗頭阿姨只好先離開，說不然就等祖母睡醒了再說。母親和我只能無奈地向對方道歉。對了，這邊得說明一下，父親白天外出工作不在家，所以祖母的事大多都是身為兒媳的母親代為處理，祖母有什麼狀況都是母親在父親晚上回家時轉述。因此白天家裡發生的事，父親大多不在場，無法處理。

　　有幾次，祖母會為了尋找已故的爺爺而在半夜外出。她會從四樓走到一樓，跑到租客那裡說要找「我家老闆」。長期的租客知道奶奶或許狀況不好，於是通知父親，結果下樓拉人的是母親。我的祖母體重快要九十公斤，母親是她的一半，怎麼樣都拉不動抵死不從的老人家。不誇張，發病的祖母簡直力大無窮。然而，父親卻不出手幫忙，只在一旁勸說。

　　我起初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父親不出手協助？還曾為此有些憤怒。我知道那幾天婦科不好的母親生理期，有時會大量出血，所以我也出房門幫忙阻止奶奶。心底想著自己的老爸到底在幹嘛？一人一隻手架著她回房不就好了？還出現這種荒唐的想法。幾次以後，我才知道，如果父親出手，就會被祖母打。似乎曾經用手，也有用拖鞋打過。這個時候父親不會還手，但聽到此事的我很想替他還（微笑）。

　　身為子女的我們總是覺得父母很偉大，畢竟這時費盡心力照顧的固執長輩以前可沒有多疼愛排行么子的父親與母親，反而總是心繫身在他鄉，一年探望不到兩次的伯父伯母一家。然而這只是我的埋怨。無論如何遇到問題就是得面對，無解的問題只能忽略。這就是我的個性。

　　但我的二妹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有時看不過母親的辛勞，對著父親就是一陣抱怨，父親也永遠只有一句話：「不要這樣，奶奶是病人嘛！」嗯，看來我們個性一樣。妹妹聽了則氣得白眼翻了三四圈。

　　至於洗頭的問題，父親當晚載祖母去理髮聽時，發現店裡已經休息了。

　　隔天，洗頭阿姨又來了一趟，這次祖母很配合的上了車。

　　寫到這裡，我不禁感慨阿茲海默症已到中重度等級的祖母，無論是發病還是本身的個性，問題都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