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 - 8 - 千萬不要忽視你心底喃喃的細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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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2月14日 20點47分

這樣的結局令我意外,金躺進像是核磁共振的機器之後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在沙發已經補過了一次眠,我坐起將剩餘的咖啡喝完,已經冷掉的咖啡顯得更為苦澀。
「林先生,你醒了?」教授此時走了進來,提著他剛泡好的一壺咖啡。
「對不起,也許是今天太疲憊了。」我的哈欠四起。
「實際上現在也不早了。」他指著時鐘。
「沒錯,金好像跟凡聊得滿開心的。」我透過教授提供的影像側拍觀察,這傢伙的臉就是在談戀愛,他就像是興奮的高中生,屁股翹得高高的,暢談著自己所謂的一切。
「沒錯。」
「你們看得到對話記錄嗎?」我問。
「實際上可以,但這次的對談並不會留下任何記錄。」
「哦,為什麼?」
「凡小姐的要求,她希望我們給她一個自由的空間,反正這也無傷大雅。」
「的確也是。對了,教授,你當時接受到凡的委託,你有什麼感覺?」溫熱的咖啡使我的腦筋連上線。
「說實在很訝異,但後來常跟凡小姐接觸之後,我反而有些欽佩凡小姐。」
「怎麼說?」
「她是個說到做到的女人,絕對堅持自己想法的女性。」
「這我百分之百確定。」至少今天的所有事件之後,我是信了。
「讓我感慨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往往並非如此真實,如果你要真的很單純地愛著一個人,是非常困難的事。」吳教授感慨地看著咖啡杯。
「的確。」
「身為一個看似獨立意識的個體,實際卻把自己給綁得死死的,這就是人啊。當我們跟一個人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愛,聽起來好像很可悲,但是大多數人不是如此?為了別的目的。」
「是啊,人是一種各取所需的動物。」我呼著熱氣,看著那些熱氣裊繞上升。
「對了,凡小姐有說他們會聊得很晚,我看你要不要先離開,我這邊會安全送金先生到家的。」
「真的嗎?他應該沒有問題吧?」我看著教授問。
「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他拍了拍我的背,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包與外套,也許是我真的累了,我是真的很想回家休息。
「對了,教授。」我突然想起。
「所以你是真的很信任凡小姐的?」我問。
「沒錯。她可是跨越了我們所能想像的距離,才能跟她的心儀對象聊天呢。」
「我知道。但是萬一她實際不是這樣呢?要是她在這聊天機所說的事情並非事實呢?我意思是我們應該還是要留個資料,以防…」
「沒問題的,相信我,您好好休息吧。」他的表情表示不需再多言,我看得出來他的耐性還是有上限,我只希望這一切只是我的多慮。
走在基礎醫學大樓外,外頭的雨已經停了,就像我們的處境一樣。
我希望這不是我自己的幻覺,彷彿一切都完美落幕,
一切好像從暴風雨中回到了那個平靜的假日,
我會過著一樣的生活,跟從前一樣的生活。
金也一樣,
不,他是時候好好談一場戀愛了。
一場真正的戀愛。
我微笑著,真心地祝福他。

【林】- 3月17日 14點36分

那天之後,我幾乎沒跟金見過面,也許就是戀愛中的人總是會鬧失蹤吧。我寄了幾封信給吳教授,希望他告訴我金跟凡的近況。聽吳教授的解釋是一切非常好,金正在進行心理治療,療程如果順利,很快就可以讓金卸下潛意識心防。吳教授對我描述了兩人之前的互動方式,讓我對凡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這幾乎就像是不可能的愛情故事,這讓我有想動筆的決心,超越了年齡、國度、語言、種族、性別、 一切,跟自己的分裂人格談一場戀愛,非常聳動的內容。但更讓我好奇的是,凡是怎麼在那個儀器中說服金的,她甚至花了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就征服了這個愛情上的頑劣份子,一個被冰宮愛情故事沖昏頭的可笑男子。
我不想就這樣消費『金』,這個想法被我擱著,我想讓一切更雲淡風輕一些,我想聽金自己談談這段感情的感覺,並且跟他提起我的想法。或許就是莫非定律使然,早上我剛思考完的規劃,下午就接到金的電話。我想我們真的很久沒見面了,金刻意約了一個很特別的地方,為此我還特別提前出發。那是當年他跟月、凡母女兩人第一次吃飯的地方,那間咖啡店,還是帶著相同的美好風味。他克服了自己,他不再逃避,選擇舊地重遊。
我為什麼會瞭解這麼多,因為那天離開前,我將金的紙條全部帶走了。實際上根本不是我『想』去把它們帶走,雖然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但是那是一份尊重,我知道那是金最不想面對的過去,因此說什麼我是不會恣意地去翻開它的,私領域一直是金最照顧的部份。但教授當時將這些紙條放在我的手上,要我帶回去。
『這樣好嗎?』
『沒關係,凡小姐交代的。』
我很好奇,那名教授跟凡實際的互動到底是怎樣的模式,
那天之後我沒有多想這件事,紙條被我細細閱讀,
接著我將它放在我會記得的地方,直到今天帶上。
當我坐在咖啡店角落,手握著這些紙條時,
那天的情境湧現了上來。我回想起了那一天的古怪之處。
正當我失神思考的當下,我看見黑影晃動的身影,
是金,好久不見的金,朝我揮手。
「你是在發呆啊?」他笑著說。
「哈哈沒事,喂,這個給你。」我將紙條給他,他看著這些若有所思。
「對不起,我不應該看的,但是當天吳教授要我帶回去,他說是凡要我這麼做的。你也知道,我這人的好奇心非常強大,我不應該看的,但我看了。為了賠不是,這頓我請客。」我唸的很快,只希望話題趕快轉換,雖然我知道依照金的個性他應該不會原諒我。
「沒差啦,來,我肚子餓了。」他的回應讓我感到意外,他是那種對私領域非常敏感的人,所以我已經做好會被他好好修理的心理準備,但是他自然快速的反應讓我覺得既自然又違合,自然的是那是全面的自然,毫無作假,違合的是這跟我過去的認知大相徑庭。還是說愛情的力量真有這麼偉大,讓這一個脆弱又易怒的男孩轉性了?
「對了,你今天怎麼會突然找我?」我翻開菜單,思考今天要吃些什麼好料。
「哦,我是有一個故事想跟你說,想說給你寫作的靈感。」他喝著檸檬水回答。
「這麼巧,我剛好也有。」
「你要寫什麼故事?」他納悶地問。
「實際上我是想徵得你的同意,我想把你跟凡的故事寫成一部小說,可能會改寫地比較偏愛情故事。」
「不錯啊,不過我的故事應該會讓你更有興趣,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驚悚類的小說嗎?」我們將餐點點完,點餐小妹對我們投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猜是投給金,畢竟他到哪裡都是焦點。
「沒錯,說來聽聽。很難得耶,你通常都不說故事的。」金要說故事,真是天大的笑話。
「嗯……這故事該怎麼說呢?」他想了一下,手指翹得高高的,一個月不見,金有太多新習慣讓我無法掌握,搞得我都快不認識他了。
「從前有個小朋友,他孤伶伶地一個人生活,有天他晃到了一個城鎮大市集,看到了有好多小朋友在那邊玩。」金想了一陣子就開始講起這個故事,他剛說第二句就讓我有點解戲,無論這故事結局是如何,我應該都不會感到驚悚,因為這分明就是講給小朋友聽的。
「然後呢?」我敷衍地問。
「他想跟他們成為朋友,他想成為一員,可是他沒有辦法。」
「為什麼,上前去搭訕啊。」
「不,他其實是一隻小幽靈,所以他根本碰不到他們,更別說是玩了。」
「原來是隻小鬼,那他打算怎麼做。」
「他找來找去,想來想去,最後找了一個最好的小朋友。他想成為那個小朋友。」
「你是指附身嗎?金?這樣不會恐怖喔。」天啊,金還是去演戲來得好。
「有點耐心嘛。」
「好好好。」
「這隻小幽靈太弱了,根本不知道怎麼附身在小朋友身上,所以他只好找出另外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所以他要找一個美女誘惑他?」我們根本像是兩個講童書的大叔,只差沒有小朋友坐在我們身邊。
「沒錯,他找了一個完全是小男生會喜歡的小女孩。」
「不,金,讓小男生喜歡上小女生根本不會讓這小幽靈成功上身啊?」我失去耐心了,我們應該好好吃下午茶,然後聊聊我要怎麼寫他跟凡的愛情故事。
「真的有點耐性,這故事快結束了。」
「好吧。」
「聽好喔,精彩的來了。」
「好。」我洗耳恭聽。
金深呼一口氣,用一種很滑稽的口吻唱著歌,
但滿臉堆滿的是毫無表情的空白,旋律是妹妹背著洋娃娃,
他就這樣唱起來,我選擇不去阻止他,尷尬地聽著他唱完。
『從前有個小女孩,成為男孩的跟班』
『男孩不愛小女孩,女孩想讓男孩愛』
『女孩瓦解了冰山,男孩傻傻地跟上』
『咚的一聲掉下來,樹上幽靈笑哈哈』
「這什麼爛故事啊,金,一點都不精彩啊。」我尷尬地笑,認真地傻笑。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啊?」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重點是沒前因後果,也不知道分身是什麼,然後冰山是什麼?一起掉下去飾演鐵達尼號嗎?然後小幽靈不是要附身在男孩身上嗎?男孩都死了要怎麼附身?」我是很認真的吐槽。
「所以你才知道說故事的人有多厲害啊。」金微笑地看著我,他話中有話,然後淺淺地說了下一句話。
「你說呢?你這喜歡剽竊的小動物?」金用一種很淡的表情,微笑。
那句話好像似曾相似地浮現在我腦海裡,
好像是我已經遺棄已久的記憶。
實際上我還在思考這句話是怎麼迸出來的,金,這個語言白癡,
他根本不會用這個單字。
「是妳嗎?凡?」是她?所以現在可以玩夫妻交換身份遊戲?
「你覺得呢?」他不願告訴我答案。
「是妳吧,這句話是妳寫在紙條上。我記得很清楚。」我的臉色有些難堪,這是什麼情形?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比較放鬆嗎?」這是什麼意思?
「等等,你們夫妻不要玩角色扮演遊戲啊,我會被搞得很亂。」我一直適度的傻笑來化解尷尬,嗨,兄弟,這不好玩,那些恐怖的記憶還在我腦海裡。
「他們過得很好呢。」他們?
「金?凡?你沒事吧?」
「他們正享受著他們的美好。」
「那你……是誰?」我被搞糊塗了。
「我是誰很重要嗎?」
「不是,你既不是金,又不是凡,那你到底是誰?」
「林,你要放輕鬆啊。我是來這裡給你靈感的,我不是要來幹嘛的。我們會好好喝上一杯下午茶,繼續過著美好的人生。」他又喝了一口檸檬水。
「你到底是誰?」
「我只不過是一個過客而已。」
「你到底想幹嘛?」
「我能幹嘛?我得好好演戲,做好一個演員該做的事不是嗎?」
「你是金的新人格?」
「精神分裂?拜託,我都忘了跟你提這件事了。」他呼了一口氣:「無論一般人或者你們怎麼去定義好了。」
「實際上人格分裂不存在。」
「哈囉,金,你還好嗎?不存在?那我跟你那天忙了半天?」這個傢伙完全瘋了。
「這才是關鍵所在啊,林。你必須要冷靜地聽我說,才能把我說的話聽進去。」金從不抽煙,但是這個金點起了煙。
「好。你說。我很冷靜。」這幾乎是一個晴天霹靂的美好下午,我的右手握緊拳頭,全身顫抖。
「對於你們來說,一個肉體掛載著一個意念,一旦意念消失了,肉體只會無盡地敗壞與腐爛。人類就是如此,動物亦是如此。這也就是人類為什麼最美妙之處。」他呼著一團一團的白煙,繼續說:「有時物種的進化會有許多淘汰機制,最可惜的就是『性愛』是那個我們可能會淘汰的東西。」
「你到底在說什麼?」
「噓,保持耐心呢,林。」他繼續抽著煙:「有時人是很棒的物種,在我眼裡是最完美的物種,他們擁有自我意識的認知,研究這生命中的任何故事,可以將自己提升到美好的心靈層次。又可以充滿獸性的恣意做些生命延續的美好事物。現在的人類不就是最完美的進化了,不是嗎?」
「金,我們都是人類不是嗎?你到底在說什麼。」
「喔喔喔,小子,不要這麼確定喔。」他伸出兩根食指搖著。
「金,你到底想說什麼?這太瘋狂了?你沒吃藥?」金就像是完全失序的傢伙,談一些人類物種。
「好吧,林。我們用理性思維出發,讓我們用理論說服自己。」
「好,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認為凡那個傢伙,有辦法說服金嗎?在那個愚蠢的核磁共振儀器中?」金用了第三人稱,或許他又演化了新人格,我不確定。
「我不知道,我也很懷疑,凡對金造成的傷害不是用一個小時的話術就可以解決的。」
「沒錯。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因為創傷而衍生出解離性人格,會因為創傷癒合之後消失嗎?」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我,如一隻傲鷹。
我無法回答,
完全無法,
舌頭像是完全地失重,
跌落在我的自我控制外。
「所以,凡,並不存在。」他微微笑。
「什麼?」
「凡,並不存在。」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跟金一樣也很欽佩凡,自始自終都是。你是小說家吧,你是否有過一種經驗,當你試著描寫一個人物,你創造了他,創造了個性、外表、內在、一切細節,最後他真的成為栩栩如生的人物時,你不覺得會令人害怕嗎?」
「什麼意思?他們就是人物。」
「不。他們會長大,他們會成長,他們會具有意念。」
「可是這完全取決你如何決定他們該做什麼。」
「不,他們會逼迫你寫出他想要的故事,而凡就做到了這一點。」
「我真的不懂。」
「我創造了凡,一個充滿危險色彩又咄咄逼人的瘋狂女子,她是絕對的恐嚇武器,是專家。而她本人,不想只是如此。她想要更多。」
「更多──」我用氣音緩緩地說。
「是她,是她支配了金,說服了金,她就是如此神奇。」
「這怎麼可能?你到底是誰?」我已經近乎崩潰。
「我再說一次,我是誰,很重要嗎?」
「那你為何會在這?」
「兄弟,我愛這裡,我愛金所擁有的一切。實際上你不要覺得他消失了,他以為他一生都支配著女人,但實際上他一生才是受到了女人的支配,但最後,能解開他的痛苦的是凡,凡成為了他的真愛,凡就是如此,她完全辦到了一切。」
「她為什麼辦得到?她砍了一個女人的手,她告訴真正的凡,真正的真相,她扭曲了一切事實。她做了一切令人恐懼的事。」
「當你讓一個男人設法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理由都是後來加上去的,凡當然有一百種方式說明自己如何為了騙金,而佯裝出好像真的砍了人或者傷害人的樣子。那些缺陷反而襯托出她的楚楚可憐。」
「金就是一個陷入泥沼中的男孩,他要的愛如此微薄,就只是要別人認真地呵護他,像是一個女人一樣疼他,他的心底就只是一個陶瓷娃娃,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柔弱的女性給他照顧,他反而需要一個可以完全奴隸他,支配他,不許他拒絕的女人。他愛的是一個充滿缺陷又不願遮掩的女子。」
「就像月一樣。」我默默地說,逕自因為恐懼而雙眼閃爍著淚光。
「沒錯。這是令人開心的結局呢。我跟金之間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他起身,掏出兩張千鈔,熄滅煙頭。
那一天,成為我的夢魘,
我每天醒來都在問自己,那一天見的人是誰。
金直到今天,還在雜誌、影視界發光發熱。
那是一種混亂的錯覺,那天應該是存在的,
而現實的一切,卻好像告訴我一切都消失了,
好像西洋情人節的那一天,我跟金一起做了一場夢。
我將3月17號的發票收好,已證明真的存在。
我把『金』最後給我的忠告寫下來,
以警惕自己,隨時注意那些聲音。
『林,如果要我給你忠告的話,
那就是千萬不要忽視你心底喃喃的細語,
彷彿在耳邊輕輕喊著一些話的聲音,
那代表他已經準備好了,他在觀察你,
他能取代你,在某一天的未來。
他一直蟄伏著,體會與品嚐一切,
每個細節都在舌尖打轉,
只是你渾然不知而已。』

【金】- 時間不詳

海灘上,第三號降G大調即興曲在我耳邊響起。
我喜歡她的頭髮,柔軟地令人沈醉。
我喜歡含著她的耳垂,像是我可以恣意地在她身上調皮。
我無法解釋這是什麼迷藥,但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無法停止拒絕上癮。
她是一個征服者,將我一層一層剝開,我任由舔允及調戲,只要她願意,
有時她美得讓我覺得這是幻影,因為我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
看見了那個我不願承認的小女孩,
『她』喜歡被人捧在手心或者是隨意甩在空中,
只要好好愛『她』就好,只要好好愛『她』就好。
只要好好愛我就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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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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