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噗、咚。唰──

2020/08/25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噗、咚。
噗、咚。
唰──
悶響帶著黏膩的濡溼,時遠時近,徘徊門外。
是那個聲音。
舒以文縮在小沙發裏,緊張地握著手機,班級群組一則則跳出來的訊息如同此刻他的心跳,怦怦怦、登登登登,已時過半夜兩點,聊天室依舊熱絡不絕。
:浩宇才剛出事 隔天好像就換阿楷對吧!!
:[貼圖]
:還有群哥!群哥這幾天不是沒來嗎?聽他媽說高燒一直降不下來……
:丁冠霖前天從樓梯摔下來,撞破頭還去縫好幾針,會不會也是(scare)(scare)
:[貼圖]
:到底是誰說要弄黃韋澄的,搞成這樣是要全班陪葬嗎?!
:[貼圖]
:[貼圖]
舒以文深吸一口氣,拇指飛快敲著,卻因為有些手抖刪刪改改好幾次。
:那個 我也聽到那個聲音了……
群裏瞬間又炸了開來。
:[貼圖]
:[貼圖]
:[貼圖]
:幹!黃韋澄不是喜歡你嗎?他去找你幹嘛?!!!
:[貼圖]
:見笑轉生氣喔喔喔喔
:哭么喔 到底誰先開始蝦78亂搞的啦!黃韋澄現在變厲鬼是怎樣!
:[貼圖]
:舒以文你勸一下黃韋澄啦幹!再這樣下去大家沒被他弄死也會被嚇死!
盯著手機螢幕,訊息洗版的速度快到令他有些恍神,直到畫面上方突然跳出形式不同的通知,舒以文稍頓一下,沒作多想便點開。
是簡訊,陌生的號碼下方一行字簡潔俐落:
關緊門窗,拉上窗簾,去睡覺。
這個時間點、這樣的內容,是巧合還是對方傳錯人?
好奇心終究悄悄占上風,他好似忘了方才的害怕,坐起身子將號碼輸進App反查,結果只顯示為未通報的私人號碼,通訊軟體的加好友欄也表示查無ID,反覆讀過簡訊,儘管滿腹疑問舒以文還是依言照做,再倒回床上,竟也換得一夜深沉安穩。
夢裏沒有那個聲音,也沒有不遠處的黃韋澄低低地偷盯著他。
輔導老師站在講桌前,視線來回掃過缺席近四分之一的教室,以及學生臉上青青黃黃的黑眼圈。
黃韋澄死於排擠和霸凌,所有人心知肚明。但黃父黃母不願深究,加之校方也有意隱瞞,最後只讓「情關難過」成為對外統一的說辭。
對,也不對。半真半假,卻也沒有人真正反省過什麼。
黃韋澄暗戀舒以文的事後來弄得人盡皆知,口無遮攔的玩笑話變了調,幼稚的排擠遊戲變本加厲,最後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收場,但如今班上只有因著恐懼而來的相互追究,彷彿不是走了條生命,而是誰砸壞了教官室的窗戶。
下課鐘響,舒以文長嘆口氣,才想將臉埋進臂彎,冷不防被好友直接從後領口提起來。
「阿舒別睡,你剛說的方法確定有用?你昨天真的沒作惡夢?」林俊吉一張大臉靠得很近,眼下一樣掛著兩道青黑,他也沒睡好,只是沒像其他人那般嚴重。
舒以文縮起下巴退了好一段距離,餘光恰好瞥見對方大嗓門招來的注意力。
目光貪狠,像群盯著肉塊的猛禽。
「對……對吧,可是那不知道是誰傳的,我照做而已。」他放低音量,輕輕滑開手機,「『關緊門窗,拉上窗簾』,就這樣。」
「借一下,」也沒等舒以文答應,少年一把抓過手機,點開自己的通訊錄輸入號碼作查詢。林俊吉這座八卦站,什麼沒有,就情報和資料最多。
「啊,是隔壁班久懷耶。」
「哪個?」
「全校就一個姓久的,之前二外你們還同組一學期,你居然沒存人家手機號碼?Line也沒換?」
舒以文下頷微抬,像是想起什麼,隨即又搖搖頭,「他不是很討厭我嗎?不然幹嘛整學期老瞪著我不講話,好像我欠他錢一樣。」
「嗯?會嗎?」林俊吉乾脆就著人家桌子趴了下來,一面滑著好友的手機,「久懷只是不愛笑,人其實滿好的,而且他家裏好像有在做宮廟,上次我……欸!久懷他家做宮廟的!」
舒以文被林俊吉這樣喊著實嚇了一跳,剛要發難,對方忽地一把將手機塞到他眼前,「人家找你耶,這麼巧,快跟廟公說救命啊!」
無心搭理林俊吉的瘋癲,舒以文接過手機,點開來看又是簡短的命令句。
放學,生態池。走迎曦館來,不要經過活動中心後面。
他輕皺起眉,怎麼會是找他?
舒以文後來拒絕了林俊吉的跟屁蟲行為,還沒走近目的地便看見樹叢後方的白色制服襯衫。
久懷的個子不高,蹲在地上,手裏不曉得正弄些什麼,對比周圍大片大片的蕨葉,模樣更是小得像隻貓。
嗯,陰沉沉的貓。想起去年的分組作業,舒以文在心裏補充。
「久懷……同學?」
聞聲,少年很快地起身,手上捧了東西背對著舒以文,也沒多打招呼,單刀直入切進正題,「黃韋澄怎麼死的?」
「呃、自殺?」對於對方的直接,舒以文雖有些錯愕,還是反射地回答,想了想不太確定對方問的是什麼,才又補充,「好像是上吊還是割腕,我不知道。」
不管是哪種,都很痛。他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黃韋澄不在了,印象中總是溫溫怯怯的同學,結束自己的生命卻是那般果敢,更在後來成為全班的夢魘。
舒以文並沒有蠢到加入班上的大小圈圈,但他心底很清楚,面對霸凌,餘下的人就算沒有選邊站,也都是在助長暴力。
沒有人是局外人,更何況他身為半個當事人,一早就不是了。
「喂,」久懷出聲打斷他的思緒,「說一下你的名字。」
舒以文被問得一愣,「舒、舒以文?」
「什麼名字?」
「……舒……以文?」
少年嘖聲,背影跟著晃了晃,「再說一次,你他媽給我肯定一點,自己名字都不會唸嗎?叫什麼名字!」
這下兇得舒以文縮起肩膀,大聲喊道:「舒以文──!」
──啪。語音剛落,一壺水就潑了舒以文半身。
久懷還拎著保溫瓶,另隻手抓上對方,飛快地往他手裏塞了個摺好的小符。「貼身收著。回家之後記得把門窗都關緊,拍兩下手再進房,最好拍大力點,這樣黃韋澄才不敢太靠近你。」
舒以文還愣著,倒也沒生氣,只是話未過腦就脫出口,「你是乩童嗎?作法?」
「乩你個頭!」久懷沒好氣道。「聽好了,你們班有出事的人應該是看到黃韋澄或被他看到了,我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強的力量到處亂跑,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到這麼多,剩下的你們還是找師父問問看吧,但越快越好,黃韋澄不能再拖了。」
舒以文還是第一次聽久懷一口氣講這麼多話,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點新鮮,還有些可愛。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雖然很快地斂住了,卻還是被對方察覺到。
「笑屁笑!」
「沒,」他擺擺手,一面將符咒塞進後邊口袋,「謝謝你。你人真的滿好的,之前是我誤會你了。」
久懷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可是,為什麼只幫我?」
「你很早就知道黃韋澄喜歡你了吧,怎麼發現的?」答非所問。
「啊?」對話跳得有點快,舒以文沒跟上,想了好一會才答道:「因為他常在遠處偷偷看我,有幾次我走過去很認真問他怎麼了,他又紅著臉說沒事。」
「那我也一直偷看你,你怎麼就沒發現?」
等、等一下,是真的跳太快了。
舒以文像是當機一樣,張著嘴開開闔闔,半天沒擠出一句話完整的話,直到對方都收拾好、拎起書包時撞了他一下才回過神。
「我的符水是順便把你也收了嗎?你有這麼弱?嗯?」
「不……不是,重點不是……」
久懷上前一步,抬起頭看他。「那你是直男,歧視同性戀?」
「不是……呃,我是說我沒歧視同性戀,那、那個……」
「你要自己變彎還是我掰彎你?」
「不不,你等一下!」舒以文終於反應過來,踉蹌退了好幾步,「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跳躍!」
久懷挑起下巴,「我含蓄了半年沒成果,不如直接說白了,看你要接受還是想辦法接受,都好過我一個人憋著。」依舊答非所問,少年也不閃不躲,直直地看向舒以文,「還有,你今天還是帶我回家好了。」
舒以文瞪大眼,下意識地再往後退,一腳踩進生態池邊較鬆軟的泥濘時又是一驚。
「看你這樣嚇的,不好的東西更容易趁虛而入。我是要保護你。」
舒以文看著思維邏輯明顯異於常人的久同學,還沒來得及計較對方剛才提供的選項只有一種結果,憶起昨晚的遭遇,背脊先爬上一陣惡寒。
自轉進轉進巷子,久懷的眉就緊緊蹙在一塊。
舒以文也不敢多問,領著人上到舊華廈三樓,走廊才走過半就見對方每踩幾步便拍一下手,直到門前深深一鞠躬,嘴裏喃喃說了什麼才跨進去。
進到屋子後,久懷很快地從身上摸出一張符把貓眼封住,再依序走向陽臺、後陽臺,以及所有的對外窗,都拉開簾子慎重地拍了兩下手後重新闔上,這才又走回來。
舒以文感到有些神奇,明明是在自己家,對方卻熟得像是已經來過好幾次,一系列舉動竟也沒讓他覺得怪,反而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心感,先前的緊張彷彿一掃而空。
「你為什麼一直要拍手啊?」他打開冰箱,想起汽水已經喝完了,只好又轉身改倒白開水。
「有一說是告訴神明你來了,像日本神道教那樣;另一說是掌心為陽、手背表陰,對拍出正能量可以驅鬼。」久懷接過那杯水,也沒喝,低頭看著倒影裏的自己,「叔公說這事沒有一定,你信,那就有用。」
「我如果不信呢?」話一出口舒以文就後悔了,有些緊張地看向久懷,發現對方只是撇撇嘴自信一笑。
「不信的話你就不會照著簡訊做了。」
時間還早,知道舒以文爸媽都在南部工作,這間房子是親戚借住的後,久懷索性便說要留下來過夜,舒以文也由他,只當多一個人作伴。
他們下樓買了微波食物和零食飲料回來,話匣子逐漸打開,舒以文發覺對方其實沒有自己過去認知的那麼陰沉,只是邏輯跳得太快,能接話的人少,漸漸地才不太開口的。
久懷懂的很多,也不吝於分享,說的大多又是舒以文平常少有接觸的領域,他只覺得新奇有趣,一晚上聊下來倒也輕鬆愉快。
直到近午夜,那個聲音再度出現。
噗、咚。
噗、咚。
唰──
一下下擊打在心上,舒以文瞬間繃直了身,大氣都不敢出。
噗、咚。
噗、咚。
唰── 唰── 唰──
教人難受的黏膩聲響沾在外頭,更多了摩挲翻找什麼的聲音,舒以文忽然沒由來地一陣噁心,身子剛前傾,久懷便穩穩接住他。
「聲音不對。」他嘖聲,迅速拿下自己胸前的平安符套在舒以文頸上,「你確定黃韋澄是上吊或割腕?你是不是拒絕人家的告白,還讓他很難堪?你們班的人有沒有拿了他什麼東西?」
問題太多,舒以文一時間不知道從何答起,皺緊眉低哼了聲,才要撐著桌子直回身體時,抬眼卻先從門縫見到不該見的東西。
血肉模糊的眼珠,黏在一灘腥紅濁白裏。
那對眼睛咕溜溜地轉了半晌,似是發現了舒以文的目光,忽地翻過來定定盯著他,竟還像是在笑一般,一顫一顫地抖動著。
舒以文甚至聽見,呼嚕喀㗳的黏糊笑聲,越過門板、緊貼於耳畔響起,胃裏的東西爭先恐後湧上來,他軟倒在桌旁,手上全沒了力氣。
久懷伸手撈住舒以文,俐落地將他安回沙發椅上,並從對方口袋裏掏出傍晚的符,讓人握著按在胸前,低聲說了句閉上眼,又抬手朝門口狠狠扔下兩個黃色三角形,沉聲喝道:「夠了沒有黃韋澄!」
隨著符咒落地,外邊猛地迸出紅光,黏膩的笑頓時轉為尖銳哀鳴,原先低沉的噗咚聲響變得急切,咚咚咚咚一下下撞在地上,整個空間也為之震動。
久懷一個箭步向前,伸手扯下幾根頭髮,置於掌心搓熱了便合掌一拍,清脆聲響幾乎是同時撞散了外頭的動靜。
「黃韋澄,速速隨領路人走去!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要怒要怨,都下去數算過了再來說!」
門後的光芒斂去,只聞一聲嗚咽隨著尾音漸弱而消逝。久懷長吁了口氣,頹然坐倒於地,頂著濃重的疲憊感,手腳並用地爬回沙發旁,闔眼之前還不忘先狠狠擰了一把早已昏睡過去的舒以文。
馬的,什麼都做了,就是沒想到人是跳樓死的。頭下腳上的最麻煩了。
這筆帳,他醒來後一定加倍討回來。

大B板鬼故事徵文活動。試著寫出一點點青春、一點點恐怖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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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雜七雜八、東寫西寫、貓貓,什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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