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 20 - 在秋風之中,甚至不留下任何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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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筠正看完淞元帶給她的書信,這次信件內容令人十分血脈賁張,因此她閱讀的時候邊注意淞元有沒有在觀察她。不過淞元似乎沈浸在他的新工具上,不停拿出厚厚的英文manual書籍與筆電在互相參照資料。
「妳心情好像很好?」
淞元雖沒有看著她,卻說出這句話。
「哦,有嗎?」
「是啊。所以對方應該是妳心儀的對象?」
「沒有啊,只是一個朋友而已。」曉筠害臊地說。
「真的嗎?妳有需要現在去照一下鏡子嗎?」淞元嘴角露出淺淺地角度。
「沒有吼,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好喔,妳說得算。」
「喂,你該不會有看我的信吧?」
「我應該有教妳該如何分辨自己的信件有沒有被偷拆過吧。」
「是啊。」
「那妳覺得我有偷拆嗎?」
「這不準啊。我怎麼知道你還有沒有我不知道的手法?」
「那用邏輯推演好了,假設我真的偷看過書信,我還會問『妳心情很好』這種問題嗎?因為我肯定會知道信件裡寫了什麼,並且也會知道問了這種問題只是會讓自己的謊言在不注意的時候洩漏出來。」
「你也可以透過反向操作啊。」
「好啦,就真的沒有看吼。我的客戶這麼多,要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會讓我很困擾。」
「我是那一個不該得罪的嗎?」
「從滿多角度而言來看,的確如此。」
「什麼角度?」
「從妳現在在校園的人氣、或者說是妳給我的pay都是具有競爭力的。」
「都你在講。」
「come on ,別這樣。」
「你幹嘛學白癡昀甫的what’s up man?」
「好啦,我不跟你聊了。我先忙完設定。」淞元說完便轉身開始研究儀器,轉身之前,曉筠有不經意地瞥見他的微笑。
淞元地下室的工作桌上放著繡著特殊字體的黑色背包、一本小說,以及一應俱全的通訊裝備。淞元的新工具正打出特定頻段的波長,由於同時間手機也沒辦法獲得對外的4G訊號。因此曉筠在看完自己的信件之後,便無聊地打開淞元買的『刺殺騎士團長』小說,正在瀏覽著雨田具彥所遺留下的繪畫會引發後續什麼連鎖反應。正當故事進行到免色先生與主角開始討論肖像畫工作的時候,淞元發出了一次深沈地呼吸聲。
「差不多了,我們擁有幾小時的絕對安全時間。」
淞元校正完儀器,露出一副『好不容易』的表情。
「好喔,所以可以說說那個倉庫計畫嗎?」曉筠迫不期待地問。
「具體而言只是博荃付了一筆錢,由我去調度出一輛可靠的車輛,然後在廢棄倉庫群進行一些私刑教育。」
「對象是?」
「他的父親。擁有長年家暴記錄的男子,我不確定博荃具體會做出什麼樣的『教育』。但是安全性與隱密性是這個案子而言最重要的考量。」
「聽起來怎麼會像是做出傻事?」
「這畢竟我沒過問的權力。」
「還有誰參與?」
「我、華洋、博荃,以及還不確定的紋綾。」
「華洋?」
「是啊。」
淞元有些訝異地看著曉筠,這讓曉筠驚覺自己是否反應超乎他的預期。
「怎麼了嗎?」淞元問。
「沒事,因為我感覺他只是一個搞笑咖,這樣會真的幫到忙,還是幫倒忙?」
「這倒是不至於,因為要把那個男人拖去廢棄倉庫,光憑博荃一個人是不可能辦到的。我們的車輛得要有駕駛才可以。」
「所以──」
曉筠聽出了弦外之音。
「沒錯,華洋雖然看起來不太可靠,但是駕駛技術真的很不錯,至少我有再三確認過了。」
「他真的會開車?」這個疑問無論由小桃身份還是曉筠身份都是一個巨大的問號,曉筠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會開車。壓根從沒想過這個選項。加上『駕駛技術不錯』這個但書,一切的問號就像是宣染的藍布,擴散到沒有疆界的思想邊境,盡頭或許是自己停止想像才可以。
「是啊。其實也不用特別瞞妳。要去爵士音樂節那天下午,我們就是去海岸線試車,他的技術真的超乎我的想像,感覺就像是開過幾年車的感覺。」
「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天才沒來班上邀約的聚會嗎?」
「倒也不是,他說他晚上有事。」
「你聽起來好像也很懂開車,所以你也會開車。」
「是啊,我爸媽長年不在家,真的家裡有什麼事情要處理,還是得要會開車才可以。」
「你這樣算是無照駕駛耶。」
「所以慎選路段跟時間很重要啊。譬如說超過半夜十點,你開台灣大道其實是非常安全的,因為真正的臨檢會設置在跟它平行的幾條小路,但也是大家常開的重要道路,譬如說西屯路。吃了燒酒雞,或是跟朋友聚餐一波之後,以為走小路才可以閃警察,會發現自己只是甕中鱉。」曉筠點點頭,有時她真的懷疑這個少年只是高中生嗎?雖然做的事情超乎高中生能夠做的水準,但是眼睛中的眼神卻淡淡地透出這個年紀可能該有的眼神。
確切是什麼眼神呢?曉筠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肯定沒有這樣的眼神。
「所以倉庫計畫確切時間是什麼時候?」她問。
「明天晚上。」淞元的口氣冷靜到似乎像是家常便飯。
「明天晚上?」
「是啊。」
「你看起來很淡定。」
「這事情的確沒有好該擔心的地方。」
「難道你真的不擔心嗎?或許博荃會做出什麼傻事,或者是整個計畫有可能在什麼情況下告吹?」
「哦,讓我猜猜,妳是在擔心嗎?」淞元的口吻透露著一些訊息。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整個計畫聽起來好像很零散,或者說做這些難道有什麼正面價值嗎?」實際上曉筠是擔心自己被發現自己心底的聲音。
「對妳而言,我當然只有把計畫最大方向的事情告訴妳,會有這種結論我不意外。至於博荃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我真的還好。」淞元的口氣感覺有些不耐,或許是曉筠的話讓他感到自己的計畫好像是亂七八糟的魯莽行動,當然這也只是曉筠的猜測。
「不過他是你的朋友耶。」
「唉呦,妳什麼時候開始關心我的想法啦。」
「沒有啊……」
「好吧,那妳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紋綾也會去?」
「博荃說他不確定。」
「我意思是紋綾去能做什麼?」
「這種問題我可不知道答案,妳也知道他們的關係,就算紋綾去我也不會意外。」這在淞元敘述的結論中,當然不存在任何問題,但是對於手握訊息的曉筠來說,卻是一個契機點。
目前為止,算是唯一有線索的紋綾,以及讓她接近整個三年十一班的核心關鍵,華洋。這兩個共通點,都會匯聚在明晚的廢棄倉庫。怎麼看,都是不能缺席的,但原因是該用什麼理由去說服淞元。她有預感,自己會出現在這裡,或許就是『某一個理由』。雖然這個理由看似深藏在迷霧之中,即便現在,她仍然無法探尋到任何可能有的形貌。
「我也可以去嗎?」曉筠鼓起勇氣問了,她原本想與凱討論的,但現在這種狀況,機會很有可能稍縱即逝。
「哦,妳有興趣?」
「你會去嗎?」
「我會負責前置作業,但是不會出現。」
「為什麼?你不是負責張羅整件事嗎?」
「我明天還有重要的客戶。」淞元的語氣並沒有任何遲疑。
「好吧──」
曉筠點點頭,正當預期這場對話即將結束的她,看見淞元突然點點頭。
「開車的人是華洋,我會在明天傍晚時間,跟他約在靠近交流道旁的橋下。說服他或許比在這邊跟我說來得有意義。」

聯合模擬考的時間一步一步逼近,升學壓力籠罩在每個高三同學的臉上。堆積如山的循環考試與準備工作似乎是每一個高三學生的日常。曉筠傳了訊息給華洋,中午約在教學樓天台見面。當她剛踏上天台時就後悔了,秋風已經滿溢在曉筠的四周,她將單薄的制服外套扣子扣上。
「要約也約個室內吧?」華洋從後方出現。
「真的頗涼的。」
「怎麼了?特別找我來?」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約會?」
「沒有啊,怎麼了?」華洋露出心虛的表情。
「廢棄倉庫,是吧?」曉筠瞇著眼看著華洋。
「喂…小聲點。」
「到底怎麼回事?」
「妳是怎麼會知道的?」
「你不用管。」
「先說好,這件事真的不要說出去喔。雖然我之前的確跟妳分享過,我們的確有幫博荃找媽媽,以及偵察一些事情。但是我說認真的,這種事情千萬不要亂說。」
「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一切看博荃怎麼處置。」
「你們什麼時候行動?」
「喂,這應該也不關妳的事吧。」
「你不想我壞事,就乖乖跟我說吧。」
「我不要,這件事博荃跟淞元張羅很久了。」
「難道只是為了揍了那個男人一頓而已?這樣做不會改變什麼啊。」
「我可不清楚博荃是不是『只會』這樣做而已。」
華洋特別在『只會』兩個字上停頓。
「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啦──」華洋聳肩。
「真的不要做傻事。」
「小桃,我清楚妳的好意,但說實在的,這件事真的不甘妳的事。讓我們就結束這回合好不好。」
「什麼?」
「我不清楚妳從哪裡來的資訊,這就算了。但是只要妳做出任何想要傷害博荃的事情,我可是不會跟妳客氣的。」華洋的臉色發生了變化,這是曉筠第一次看見自己兒子有這種表情。這種表情十分陌生,又或者是,她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你生氣囉?」曉筠問。
「我只是想先把話說清楚。」
「我只是覺得做這種報仇的事情,真的不會改變什麼事情。」
「真的嗎?」
「嗯。」
「我想我可以體會博荃想做的原因。我不清楚妳家庭背景是怎樣,但是博荃跟我很相像。我們從未被家裡的人真正瞭解過。他的爸爸跟我的爸爸很像,都像是個家中未爆的炸彈。一直以來,我都是遊走在人群邊緣之中,他是第一個會好好罩我的人。因此無論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我都會支持他。」曉筠的心突然輕輕地揪著,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對於『家庭』二字,是這樣的註解。那些過去曾經一起走過的痕跡,突然湧上心頭。第一次看他爬;第一次扶站;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啞啞學語的時刻;第一次分享學校生活的笑聲;第一次因為打架而痛哭流涕。好多好多回憶,突然像是崩塌的暴雨,落在曉筠心裡,但是她得封鎖住任何情感的波動,得忍住那樣的淚水,必須戴上屬於『小桃』這個角色的面具,站在這裡。
「對不起,我不清楚是這種情形。你的媽媽呢?」
「我也不清楚,雖然我對她有很多不爽的地方,但是我現在只想她回來──」華洋越說越小聲。
「不爽的地方?」
「很多啊……她會各種管我,雖然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但是我不喜歡她總是口是心非的心態。我清楚她很愛我,但是她從不會認真表達,有時我覺得我根本到不了任何她想要的標準。她從未一次認真地稱讚過我,即便我拿98分的考卷給她時,她只會問我那兩分去哪裡了。」
「或許她只是她表達的方式比較不同而已──」曉筠試著拿捏中立性的說法。
「我也知道啊。一直以來,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有一次她跟我爸吵架時說的話,讓我不曉得該用什麼心態面對她。」
「什麼話?」
「打從一開始她根本就不想生下我。」
曉筠心中再次搖晃,她清楚是哪一次的吵架,那已經是好久以前了。原來自己已經傷害他這麼久,那句話,即便現在怎麼挽回跟解釋,都無法重來吧?
「或許只是氣話,你覺得呢?」曉筠露出尷尬的苦笑。她很痛苦,一邊讓王曉筠的記憶不停在體內、腦內流竄,但表情與回應卻要以林小桃姿態去詮釋。
「我也希望是……我現在還滿後悔沒跟她說開的,已經兩個多月了……應該沒救了。」華洋嘆了口氣。
「不,說不定還有機會。」
「我可不這麼想,老實說我已經放棄了。」
「怎麼說?警方有說什麼嗎?」
「當然沒有下文,有的只是再三抱歉的表情還有一些失蹤超過多久之後的相關注意事項。」
「你爸呢?他有說什麼嗎?」
「我才不會指望他呢,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跟警方討論,他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家。」
曉筠其實不清楚自己該怎麼用林小桃去詮釋接下來想說的話,
現在的她,每一句想說的話,都有可能招致極大的危險;
每一句想說的話都寫滿了屬於家人之間的秘密。
「我說太多不相干的事情了,我要說的只是博荃跟我是一樣的,或許他比我更慘,如果能夠幫他的話,說什麼我是不會推辭的。無論會發生什麼事,他都值得或者有權利這麼做。」
華洋說完後便轉身而走,曉筠不確定能用什麼理由叫住他。
或許根本沒有理由,至少身為林小桃沒有。
那已經是離她太遠的地方。
有這麼幾秒,她想以習慣叫華洋的方式喊出來,
卻發現聲音只能抵達嘆息的門口,殘忍地回絕了她的決定。
她發現臉龐如此濕潤與溫暖,哭聲卻淡得很透明,
在秋風之中,甚至不留下任何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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