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體感溫度

2021/01/07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夏雨〉系列單篇,可以獨立閱讀:)
臺北已經下了一個月的雨。一個月,或者更多。
雨下得綿密,綿密而堅定。
如果季節之於城市可以用一個顏色形容,冬天的臺北肯定是灰的。像擦過窗臺的抹布,又像黴斑根深蒂固,比如今天,比如昨天,又比如過去四十好幾天,那雨執著得彷彿能用一個季節的時間將城市洗刷出它所要的模樣。
不是喜歡下雨嗎?在雨又奪走第六個週末時,你這樣問過我。
不。冬雨遠遠不及夏雨磅礡、不如夏雨浪漫,拖拖沓沓,討厭極了。
偏心、歪理。你笑著指控我,那對眉眼只是彎出更好看的弧度。
才不。我還是搖頭,卻沒告訴你,其實想想,今年冬雨也許不會那麼討人厭。
這個季節的雨總是安安靜靜。
化作一層霧霧白紗籠罩城市,帶著足以深沁骨髓的寒氣無聲蔓延,從門縫、從窗邊,沿著腳踝向上爬,順著指尖往內滲,似有生命般,啃噬著它對溫度的眷戀。
我鬆開滑鼠搓了搓手,蓋過身後傳來的窸窸窣窣,在你走過來前刻意將外套攬得更緊。
你卻直直轉過身,走了。
尚來不及懊惱,一杯熱可可又朝我推來,你潔白的袖口還沾著即溶粉末,許是匆忙倒下時揚起的。
窩心。我在心裏偷笑著。
捧起熱飲,鼻子枕在杯緣,不曉得是蒸騰的熱氣太過舒服,抑或屬你的這份體貼過於溫柔,我竟忍不住半瞇起眼,得努力把持才不讓嘴角跟著悄悄上揚。
我問了你會有多冷,你聳聳肩,像氣象播報員般,準確地報出那些於我而言只是形容詞的數字。
氣溫七度,體感三度。冷,以及很冷。
忽地,電話鈴聲突兀響起。Pachelbel的D大調透過電子合成音齊聲高唱,單線旋律反覆循環,揚著不死不休的執念大肆吵鬧。
晚上八點半的來電通常意味著兩種情況:要麼大事不好,要麼十萬火急。
但你摁住我的手,開出第三種。
「你跟我出去開會了,公司沒人,這時候我們都下班了。」
──明天再說。
噢,看看你。
站牌對面,分隔島上的路樹被壓得低低。
強風與低溫特報同時登陸,呼獵獵地笑得猖狂,追著城市裏看不見的什麼橫衝直撞,整座街廓的窗子砰砰鼓譟,用著同樣盛大的排場迎接這場精采程度不輸颱風的高壓風暴。
細雨扎在兩頰,宛如一根根冰針,勁風則將寒意狠狠拍進肌膚深處。
我縮起脖子,原地跳了跳,彷彿這麼做便能驅散纏上小腿的寒氣。
「很冷?」
「你抱抱我嘛。」我回頭咧開笑,試圖找出你藏在夜色裏偷偷臉紅的證據,「抱抱我,就會不冷了。」
你愣怔好一會兒,職場上的明快果決此時全沒了蹤影。雙唇抿成一道細線,漂亮眼睛溜溜地來回張望,而後才收起傘,垂首緩緩靠過來。
水氣將大衣與你身上的木質調香揉出特別的味道,盈在鼻頭撓得我有些心癢。你的耳殼確實紅了,我沒看錯,這局的勝利者是──
一枚微溫的吻印上我前額,猝不及防。
我緊緊捺著心裏的驚呼不闖出口,手上的傘幾乎要握不住。
「你你、你剛說,寒流、體感幾度?」
我胡亂扯出不成模樣的問句,卻被你促狹的目光堵得語塞。
長睫毛輕輕顫著,你在笑,笑得比剛才的我還燦爛。壞透了。
公車呼嘯而過,柏油路面拖出兩道長長水痕,我急急招手,只見地上無數水珠映出點點車尾燈、街燈與號誌燈的紅橘黃綠,穿過指縫一晃晃地,也像在笑,笑我這回摔得狼狽。
傘被接過,你拉回我懸在半空的手,塞進有你的口袋裏,傾身貼得更近。
「現在應該有超過三度了。」
噢,噢噢噢,看看你。
想想,今年冬雨也許真的不是那麼討人厭。
我大概只是討厭,在這之前沒有你的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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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雜七雜八、東寫西寫、貓貓,什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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