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男 - 01 - 通常最開始，我們並不懂得恐懼。

升空的烏雲，將天空染得烏黑，文邦將腳踏車停好，車架上的鏽蝕淡淡地勾勒出歲月的衣裳。他習慣假日騎著這輛老車去鄰近的公園晃晃，除了讓身體可以沾染風的味道之外，更可以讓自己沈靜的思考。

他拿起手上的鑰匙，與管理室的管理員點頭示意，這棟公寓大樓是文邦精挑細選在的，在接近市區的市郊的高級住宅區，一坪底價遠高於同區建案，加上為了內部裝潢的英式風格，文邦花了不少錢在他的試衣間與客廳。當然，這個理由使得他不得不忽視眼前出現的意外之物。

「結果怎麼樣？」妻子子晴看著他進門，邊沏茶邊問他。

「沒有結果，上禮拜看的結果不像是結構體的問題。」文邦無奈地說，他將運動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

「那怎麼辦？」子晴露出緊張的表情。

「跟兩三個師傅討論過了，目前看起來沒有結論，原因是新大樓的水管配路幾乎可以從設計好的維修孔全面清查，不會有老舊大樓那種埋在夾層間水泥無從調查的可能。」關於這次碰到的狀況，文邦也算是學了一課，但他不甘自己的夢想豪宅成為下一個泡水屋。

「那真是怪了。」

「怎麼樣，今天有改變？」

「沒有，看起來變嚴重了，我們該不會要挖開牆壁才有辦法檢查吧？」子晴開始猜測最有可能但是最為遺憾的解法。

「最壞的打算會是如此，但現階段還不需要。今天來的師傅不太一樣。」文邦將桌上的平板推到妻子的身邊。上頭秀著一個粉絲專頁。

「這是誰？」子晴納悶地瀏覽專頁。

「今天約好來做檢測的專家，他本身有建築執照，擁有專業熱像儀儀器、超音波探測儀器。由於以『經驗』為主的師傅都沒法判斷出出水點，我們總需要一個有量化數據的師傅來看看。」文邦解釋。

「聽起來有些跨張，你是認真的嗎？」子晴害怕這個人會不會是神棍。

「雖然檢測費要價不斐，但是現階段這或許比敲掉牆壁來得樂觀多了。」文邦微笑。

「好吧，希望這是真的。」子晴關上平板，拿起伯爵紅茶品嚐。

「放心吧，我跟他約下午兩點，我先去沖個澡。」文邦語畢便走進臥室尋找換洗衣物

他希望自己的多慮不要變成真實，他看著雕花分明的碎石牆壁，思考著這個房子的未來。這原本應該會是夢想的起點，對任何狀況都是。

那可是經過無限苦果的煎熬才過來的現在呢。

說什麼也不准以現在這個狀態作為開始。

那是在午後的某一個陰雨天開始，

在臥室旁的走廊牆壁上邊緣浮現了水漬，

不時地緩緩留下水痕。

當時，文邦還正與妻子歡慶新居落成，

時間剛好選在多數親友已經來參觀之後的日子之後，

等於說，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展示作品已不是完美之作。

怪的是這水漬的痕跡，

不像是一般認知的汙黃色，

文邦已經多次瀏覽任何漏水、壁癌之知識，

至今還沒有看過家裡這種水漬的顏色。

思緒將文邦拉進了一個無解的迷霧之中，

將他從其中拉回來的是手上的手機鈴聲。

「喂，是王先生嗎……好的，沒錯沒錯……我已經有跟警衛說了。是的，他會帶您上來。」電話那頭是他從網路上找來的專家，王先生。

會找上王先生是來自於文邦細心的篩選，同類型的專家在2016年後開始普及。原因是F牌的熱像儀器開始普及，多數水電業者已經開始引入相關技術，也包括超音波探測法。但是王先生則是這領域最早引入的翹楚，每年接下的案子無數，打著『沒抓到不收檢測費』的名號，在業界也頗負盛名。在熱像儀技術熟稔之後，將版圖擴充到超音波技術，此技術可以彌補熱像儀技術在裝潢結構體的覆蓋之下無法完全分析的缺點。

「您好。」戴著眼鏡的王先生留著落腮鬍，穿著輕鬆的棒球帽T，手提著像是公事包的工具箱。

「您好，請進請進。」文邦親自接待。

「這個屋子買多久了？」王先生進門後，觀察著四周天花板。

「大約是一年多。」

「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現象？」他邊說邊打開公事包，裡頭的儀器是著名的頂級F牌熱像儀，從文邦角度來看，王先生似乎增加了一些設計在原廠的熱像儀之中。

「大約是幾週前吧。」

「沒有變得平緩或者更嚴重？另外其趨勢性有沒有跟雨天相關？」王先生不停丟出他的問題，並且架設他的熱像儀，他將像是狙擊鏡的長筒掛在熱像儀的螢幕上，並且拿出一台平版電腦，將傳輸線與熱像儀做連接。

「沒有，現象一直保持一樣的狀態，並且與雨天無關。」文邦待王先生將設備準備完畢後，引導他往水漬出現處前進。

「這裡？」王先生看著靠近臥室旁的走廊牆面說道。

「是的。」

「還有其他地方有同樣現象嗎？」王先生開始用熱像儀對準水漬。

「不，目前沒有。」

「有與附近住戶確認過嗎？」

「有，對戶跟上下樓的住戶都拜訪過了，目前沒有任何頭緒。」文邦清楚這或許是SOP流程，實際上他從未與任何鄰居討論過這件事，畢竟這在他心中像是一個不潔的傷口。

「曾經比對過在家使用水的頻率跟這牆面上的汙漬的關係嗎？」

「嗯，這有點難以確認。」

「好，沒關係。」王先生邊詢問的當下，早已把熱像儀儀器往不是水漬的地方瞥去。文邦不確定他是否想問的是否只是這些。

「請問有什麼頭緒嗎？」

「還不好說，不過情況並不會樂觀。」

「麻煩你幫忙了，王先生。我知道你有說過沒抓到漏水就不需要付諮詢費，我不希望會是這樣收場，畢竟這棟房子可是花了我──」文邦激動地說著。

「所以你跟建商討論過了？」王先生打斷了他。

「所有驗收都符合標準，他們也正在啟動調查，但是我可等不及這麼久，誰知道他們時候才會『登門拜訪』？」

「好，所以這個case已經算是被他們『記錄』，並且隨時有可能進行調查？」王先生收起了剛剛溫文儒雅的臉龐，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無法描述的幽光。

「咦──我不懂你的意思？」文邦不解地看著他。

「我的意思應該很清楚，總而言之，除了我之外，還會有人前來檢查這個水漬？」

「是的，但原則上我不希望以傳統的方式進行抓漏處理，你也知道一般的師傅他們最後的層別方法還是打開牆面如此這般而已。跟我訪談過的幾個師傅都是這樣建議，但是建商那邊配合的人還沒跟我約時間。」

「所以我應該沒有誤會你的意思，你想要理性地『解決』你所碰到的牆面汙漬，對吧？」王先生的話語越來越令文邦匪夷所思。

「是啊，我想我在信件或者電話裡以及現在都說的非常清楚。」文邦認真地說。

「好，我會再看兩圈，確保我的結論不會有問題。」王先生不等文邦做反應，便逕自往走廊的另一端走，並且帶上一句：「所以我可以到處看看對吧？」

「可以可以。」文邦做出不自然的客氣語氣，他心裡的疑竇開始擴散，彷彿王先生已經有結論，但有鑑於結果，不得不慎重思考與評斷，甚至異常的關心『他人』對這件事的看法。

文邦邊思考邊走回客廳，子晴看出他眼中的忐忑。

「還好嗎？」

「我還不清楚，師傅正在看。」

「看起來不太樂觀？」

「應該說有些奇怪──」

「怎麼說？」

「我等等再跟你說。」文邦拿起手機，關心公司的最新情況，他已經為了這件蠢事花了寶貴的時間，他必須用最快的時間補齊一些在公司逐漸被消退的優勢，最好補齊的方法就是在假日時段。

大約是二十分鐘後，文邦早已打開電腦，遠端公司的電腦進行一些簡易的作業，做出了兩、三個簡單決策與刪除一些不必要的信件。

「方先生。」王先生緩緩地走回客廳，看起來十分疲憊，似乎是在房子裡來來回回的緣故，早已滿身大汗。

「嗨，結果如何？」文邦用雙手示意桌上的伯爵紅茶。

「嗯，今天不收諮詢費。」王先生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但顯然那是刻意擠出來的關心。

「哇，所以？」文邦失望地看著眼前的『專家』。

「過去這樣的『個案』非常地少，所以我才會在網站上打包票抓漏抓不到的話，免收諮詢費。」王先生邊收起他的熱像儀邊說明。

「個案？所以這不是第一件『類似』的事件？」文邦納悶地望著專家。

「是的，相關的資訊，有一個人會比我更清楚，只是勸你最好做好萬全的準備。」

「萬全的準備？不不不，先生，這一切真的太奇怪了。」

「我清楚，方先生，我真的清楚。」

「不，你不懂，聽我說，你是一個抓漏專家，結果你說我的狀況並非個案，而是有可能的『特殊情況』。這就只是一個該死的漏水，但──」

「我清楚，方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你的話也會非常生氣，所以我才說『我真的清楚』。」王先生從皮夾李拿出一張名片：「這個會是線索，很抱歉告訴你這個結果。」名片寫著『白渠大學 單智升教授』。

「這是誰？」文邦詫異地看著王先生，指著手上的『線索』。

「單教授只接受預約，另外──口氣盡量保持平靜。」王先生微笑看著文邦，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你可以跟我說原因嗎？至少我會有個底。」文邦像是在理解全新的物理學一樣，但眼前就只是冷冷的一張學界名片而已。

「很抱歉，我的工作只能提供這樣的線索而已。」

「但──」

「記住我說的。另外，當作是你的心理補償，車馬費也是免收的。」王先生拋下了一個『段落』之後，就往玄關走去。遺留下來更多的『不自然』。

「不是，王先生，這點小錢到不打緊，可以跟我稍微仔細說明嗎？」文邦擋在門前，在他心中的問號逐漸擴散如默片電影時，王先生只是緩緩地從他身旁走過，挾帶著他無法領會的冷漠，那冰冷的光暈彷彿嘆訴著對話的終結。

「最好要快。」背影與長廊的光景烙印在文邦眼簾。聲音的終點隨著恰巧的電梯聲悄悄地躲入黑暗之中。

通常最開始，我們並不懂得恐懼。

直到我們開始學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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