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廚房的意識

2021/05/23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近日讀《老派少女購物路線》,讀一篇要歇好一會兒才能繼續,一方面是饞,一方面文字拔起成長太多錯綜難解的情緒,需要想一想、理一理、緩一緩。

  • 讀書札記
讀〈小廚情物〉有感,我也是一個對廚房有意識的人。
上台中讀高中以前,每一天都是在廚房裡展開和結束。住在鄰近竹山與集集鎮分界的山間丘陵裡,判斷哪條小徑有人居住、哪戶人家辦活動,只要站在山間唯一一條柏油路交叉口的土地公廟,鼻孔湊著天聞一聞便知曉。土地公儘管靈驗,但不是祂給了指引,而是一棟棟透天屋舍廚房裡,拋來的信號彈。
兒童時期,三層樓的自建透天厝只有一樓有廚房,餐桌隔著一面牆就是客廳的神明桌,緊緊相連的格局,奠定了家中順位的大小,客廳是公共場所,也是與我們同住的嬸嬸家堂兄弟玩耍的地,管轄直屬神明,縱使我們六個小孩都貪玩、愛爭吵打架,也不敢造次。廚房是奶奶的管轄地,冰箱中層肉食與底層的蔬菜保鮮區與架子上的南北乾貨皆由她總管,冷凍存放著住在豐原的姑丈定期釣回來的魚貨海產。儘管姑姑一家沒有同住,但祖母仍在廚房重鎮為她保留一塊冷凍庫的地位。而實際住在家的女人,大兒媳婦——我的母親、小兒媳婦——嬸嬸,地位是流動的。
全棟十口人,早餐由最早上班的嬸嬸負責,因應爺爺傳統農家的飲食習慣,吐司一類西方早餐,顏色蒼白,如病態的皮膚缺乏彈性與濕潤的食物,自然看不上眼。每天必須是白飯配三道菜,前晚的菜尾重新烹調,爆香後熱鍋油炒一番,便可上桌。若是當周爺爺腸胃不好,隔天便換成白粥,配醬瓜、豆腐乳、煎菜圃蛋上桌。總而言之,米飯是正道。雖說嬸嬸早起準備多樣菜色辛苦,但發揮相當不穩定,爆香喜愛即興創作,在家中的舌尖共識,尤其蔬菜,如蒜頭爆香高麗菜,用心點摻一把櫻花蝦,薑絲應當切絲爆炒芥藍菜,油多且熱鎖住菜的甜味不怕悶出苦澀,諸如此類,嬸嬸一概不理,蔥、薑、蒜只要炒的香都叫爆香。煮粥也由著電鍋發揮,作者在書中一篇〈粥事〉提及她的外公吃粥只喝浮於粥面的一層「泔」,又或者外婆善於煲綿滑不見米的「糜」,若她家外公來我家一日早餐,別說浮於粥面的一層「泔」,浮於米上可是足足兩三百毫升的水供他大口暢飲。所以,嬸嬸在廚房的地位時而浮時而沉,端看廚藝的造化。
我的母親平日負責採買菜車的蔬果,幫助祖母打點冷藏櫃,同時為午、晚餐打下手。真正躍升地位的是年節時候。祭祀神明的三牲六齋,祭拜祖先不分葷素的五味碗,嫁來陳家的十幾年來年年重複,準備毫不費力。書中〈吃粽的難處〉一篇,讓我想起端午時母最得祖母讚賞的景況。南部粽,生米裹熟餡。包粽前一周母親便開始布局,父親與大哥是粽葉小分隊,套上雨鞋拎把刀上山蒐羅麻竹葉,我與母親主攻餡料,騎著一台三陽機車在竹山菜市場的機車夾縫裡穿梭,尋上等香菇、豬肉、鹹蛋黃。而我妹妹承接最重要的任務,待在家逗奶奶開心。這超前部屬,為的就是母親心中狹窄空間持續迴盪的念想——贏過嬸嬸。母親手巧,粽葉承米僅僅是包紮的活兒,在她的拿捏與雕琢後都能變成一座座挺拔、豐實的山群,聚在炊具裡。端午這一仗若是成功,接下來半年都可以聽見奶奶和鄰居吹噓:「阮阿香𠢕縛粽。」
升高中的暑假,協議廚房分家,一樓的廚房歸爺爺奶奶,另在住家旁再起一座鐵皮屋,畫分兩間廚房,一間屬我們、一間屬嬸嬸家。我相當慶幸,慶幸未來能吃點西式早餐、慶幸午、晚餐不用再吃奶奶的高油高鹽菜色、慶幸逢年過節不用為炒料緊張兮兮,最慶幸陳家廚房的種姓制度終於瓦解,媳婦相互妒忌的煙硝隨之飄散。
如今回顧廚房一事,忽然聯想前一陣母親節延燒的女性主義議題,微微顫動。
仲夏讀劇
仲夏讀劇
✦ 藝術文學、戲劇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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