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靈事務所Ⅰ｜斬情｜第二章

藏在懷裡的剪子嗡嗡作響，它也在為即將而來的任務感到興奮，雖然這是個意外，但徐清的嘴角止不住微笑。他真的太久沒有出門了，即便他看不見四周的景色有多美麗，在他移動時卻感受的到風流過臉頰的沁涼。

徐清在成為斬情師的那天，他的雙眼瞎了，幾百年下來，他用眉間的天眼看過千山萬水，在他的世界裡，只有情絲有顏色，其他都是黑白灰，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完成比別人更艱難的任務。

乙級任務，以前的他從來看不上，現在卻只能指望它了。

隨著腦海裡的資料，徐清幾乎跑了才一個小時到了目的地，這裡是一個小村莊，距離緋靈負責的區域，有幾公里遠，四周也沒有月老廟，這種死角確實容易出現這種奇怪的任務。

到了目的地之後，徐清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委託人，這次的委託人是小村半山腰上的土地公，還沒等徐清走上山，福德神便迎了上來。

「徐大人，老夫總算是等到你來了。」

徐清微微一禮，福德殿在冥府的體系與月老殿相差無幾，但與月老殿不同的是，福德殿派出的所有土地公，或多或少都與福德神的分身有關係，即便是修行多年的徐清，也鮮少看見福德神本人，這還是徐清第一次在人間界看到福德神，他略顯驚訝，但現在不是寒暄的時候，即便離得老遠，徐清都能聽見一陣陣哭聲從山腰上傳來，那聲音在夜裡特別清楚，悲涼中帶著一絲絲絕望，這聲音似乎有點某種力量，好像會吸走所有人的快樂。

在土地公的帶領之下，徐清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那是一棵在福德祠旁的神木，看著有三四百年了，碩大的樹幹要兩三個大人才能環抱住，枝葉茂密，鬱鬱蒼蒼，散開幾乎蓋住了福德祠的一半，健康得不可思議。徐清看見有個若有似無的靈體抱著自己蹲坐在在樹幹中間，聽說過有些過了百年的樹會吸收日月精華修練成靈，這可能就是在這棵樹的樹靈了，這樹靈身上有滿滿的情絲，連結著地方人民，這是他之所以茂密的理由，但仔細觀察會發現，在這密密麻麻的情絲當中，有一條最粗的黑色情絲，那一根情絲盡頭，卻什麼也沒有。

只有壞了的情絲會變成黑色的，黑色的情絲會傷人魂魄，吞噬靈魂，最終讓人神智不清，甚至傷害他人。這個樹靈現在還有救，再拖下去就要被吞噬了，難怪喜鵲會說任務緊急。

「張大人，這是……？」徐清一出聲，哭聲馬上便停了下來，樹靈這才看見徐清，他二話不說衝了上來，他一眼就看出了徐清身上帶著神器，於是他搶走他身上的玉虹剪，就狠狠地往自己的心口上刺，但玉虹剪卻穿過了他的身體，掉在地上，一道傷口都沒有留下。

徐清無奈地笑了一聲，「抱歉，讓你失望了，我的剪子不是這樣用的。」說完他就將玉虹剪收了回來，樹靈見狀，便拖著身子回到了樹洞裡面，抱著自己不發一語，跟活死人沒兩樣。

福德神尷尬的清咳了一聲，「這是阿樹，原本還有另一棵樹叫阿玲，他們兩個從兩百年前就修道成靈，伴在福德祠兩側，幫著守護福德祠。」

徐清走到了一旁，工程板還沒撤掉，上頭寫的是今年的道路拓寬工程，包含伐木和填路兩個步驟，現在新的柏油顏色還很深，就像還在樹蔭底下一樣，但卻是一片死寂。

徐清繞著阿樹走了一圈，上面的情絲密密麻麻，幾百年來在這裡佇立著，經過的人事物多到數不清，經過的萬靈在這裡留下回憶，留下感情，卻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只留下樹木靜靜的在原地守候。

原本的他很愛眾生，阿玲也一樣，自從他們修到成靈，每天都帶在一起看著附近的小伙帶了喜餅來還願，看著他帶著彌月飯在附近請客，看著小伙帶著兒子來參拜，兒子又帶的孫子，一代一代，一戶一戶。他一生庇佑著這一片土地，卻沒想到等到的卻是背叛。阿玲就這樣死了，人們砍了她的枝葉，將枝幹一節一節的用電鋸鋸開，連樹根都被用挖土機拔起，填上熱熱的、黑黑的柏油。她為甚麼要走？為什麼要留他一個人在原地保佑這些忘恩負義的仇人，他也不想活了，真的，如果知道隨時都會被拋棄，那他為什麼還要存在？

「這比想像中難辦呢。」徐清仔細的讀了情絲，拿起玉虹剪，趁阿樹不注意的時候，輕輕的挑起其中一條黑色的情絲，「喀擦」一下，卻沒想到受損的情絲馬上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樣。這四周大部分都是黑色的情絲，情種壞死的程度已經超過一半了，但卻有一條紅色的情絲在其中閃閃發亮。

上面的意思是說要「救活」，但是一心求死的阿樹，能再恢復以往的生機嗎？

「大人，讓我死吧，在我開始報復人類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先死？」說完，阿樹又開始哭了起來，子時已到，這滿腹的怨恨，吸引了在人界遊蕩的邪靈，邪靈漸漸壯大，在阿樹的四周遊蕩，一口一口的吸收阿樹百年來的修行。

徐清見狀，深深的皺起眉頭，馬上在阿樹的四周張開結界，但樹真的太大了，只要徐清不注意，就有邊邊角角的邪靈入侵，阿樹的靈魂待在樹洞裡，歇斯底里的吼叫，每一次被吸去道行，他都像消失一部份的自己，漸漸的神智也不清了。

徐清手裡打著印，嘴裡唸著咒語，看了一旁的福德神，漸漸佔了下風，他擠出時間一吼：「張大人，麻煩您通知冥府那邊來收靈！」隨即邪靈又從角落鑽了進來，阿樹從哭漸漸變成喊，現在只要有邪靈靠近，他就會尖叫。

阿樹的情況，比原本月老殿判斷的還要嚴重，簡單的乙級任務原本只要斬光所有情絲即可，但現在他卻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

福德神快步回到福德祠，按下平時隱藏在椅背上的緊急按鈕，那是直接通向冥府緊急處理單位，巨響的鐘聲一下一下，直達冥府，一般而言這樣的鐘聲能讓邪靈避之唯恐不及，但現在阿樹的哭聲之大，蓋住了鐘聲的聲音，邪靈和鬼魅依舊盤據在四周。

福德神見狀，趕緊搬開自己的椅子，椅子底下有個小門，就是他平時要到冥府辦公時走的通道，所有的通道連結著一個巨大的網絡，能讓底下的大人們迅速到達任務目的地。這不鐘聲已經響了七七四十九下，一個燈籠從底下探出頭來，隨後是一個慘白皮膚的小女孩跳了出來。

小女孩一顆提著比他身體還要大的燈籠，卻一點都不費力，她的視線掠過福德神，確認手上的燈籠還亮著，就直直地朝著邪靈最多的地方衝了過去。

「大人！小心啊！」福德神看這位比他還要弱小的小女孩直直地跑了出去，什麼情況都還不了解，他整個人緊張得跟著跑了出來，但現在眼前的一切讓他震驚不已，因為許多道行不夠的小鬼小靈，各個被嚇的四處逃竄，有些不小心被燈籠火燒到，直接變成一縷輕煙，消失在世界上了。

「這是……？」福德神愣住了，他從沒有看過這麼強大的鬼火，竟然能夠強大到不用接觸就能燒毀邪靈。

徐清看了眼燈籠上的大字，隨後驚訝地解釋道：「竟然是鍾馗大人的提燈鬼！」話才剛說完，戴著面具的鍾馗大人便從福德祠裡面走了出來。鍾馗大人穿著一身西裝，手上拿著一把扇子，顯然這個裝扮對一個武官來說十分休閒，但四周的鬼魅邪靈又少了一些，連阿樹都被震攝到不敢哭出聲來，努力的壓著忍不住發出聲音的嗓子。

「鍾、鍾馗大人！」即便是在這一方土地守護多年的福德，也從沒見過那位高高在上的鍾馗大人，但看到眼前踩著氣勢非凡的步伐，就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這真的是那位冥府鬼部最高領導人鍾馗大人。

鍾馗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搖搖扇手上的扇子算是回應了，傳說強者話都不多，看來就是這個意思。

福德神兩雙眼睛都快變成星星了，一雙手巴結的放在胸前，在鍾馗兩側繞來繞去地說：「鍾馗大人，下官真是太榮幸了，怎麼想都沒想到過來支援的竟然會是鍾馗大人，下官不是聽說，您前陣子剛到中歐戰場支援收靈結束，現在正在假期中嗎？怎麼會剛好在值勤呢？」

鍾馗理都沒理一旁的福德神，在他眼裡這種人他見多了，一定也是因為他，這四周才會邪靈這麼多都沒有處理，才發生一點小事就變成這樣！現在才求助中央處理，製造煩惱！鍾馗徑直的走到徐清面前，盯著徐清看了好一段時間，輕笑了一聲，回頭朝著一旁還在繞著大樹跑圈圈的提燈鬼，喊著：「阿燈啊！過來這邊站著。」

提燈鬼連忙跑了過來，「呼呼」兩下壓著喘氣，回道：「好的！鍾馗大人！」那個聲音細得像嬰兒的哭聲，音量弱得跟螞蟻一樣。就在提燈鬼站定的一瞬間，四周張起燈籠狀的結界，強而有力的驅魔結界在大樹旁邊繞了一圈，替徐清整理出一個空間，當然徐清也不敢浪費時間，拿起玉虹剪，劃破手掌，以血為媒，朝著那條在眾多黑色情絲之中唯一的紅色情絲剪了下去，那是他在慌亂之中找到的，連結阿樹和阿玲的情絲，兩人的愛情相知相惜，相伴一生，卻因為這條情絲，害得阿樹至今活在痛苦之中，如果沒有這段感情，相信阿樹可以靠著愛著眾生的心情，繼續活下去吧？即便今後的阿樹內心會有一個空洞，但也不會影響他變回以往得鬱鬱蔥蔥，在繼續守護這一片土地，陪伴在福德神身旁。

同時，鍾馗用手上的扇子，輕輕鬆鬆就將飄在四周的邪靈全部打下，能收進扇子裡的收進扇子裡，不能收的就全部打散，這邪靈只要一但鍾馗被打散，就會灰飛煙滅，連渣渣都不會看見。漸漸地，原本白色的扇子變成黑色，等徐清結束手頭的工作，四周早就沒有任何邪靈了，福德神正和鍾馗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但通常都是福德神在說，鍾馗在聽，一旁的提燈鬼，抱著提燈籠地桿子還在喘氣。看來這個結界也不像看起來地那樣輕鬆。

徐清的手還在流血，許久沒有戰鬥的他現在全身都在顫抖，玉虹剪從他手上滑落，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喘著氣。

「徐清，月老的大弟子。」鍾馗遞過一瓶水，「我們很久沒見了，所以我來看看你。」

徐情接過水杯，一口氣就把水全部喝完，順了順體內繁亂的氣息，這才笑著回應：「鍾馗大人，您的大鬍子怎麼沒了？」

鍾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十年了，那個小朋友現在還好嗎？」

徐清聽出了語氣中的玩笑，搖搖頭的笑著，這幾年來，笑他們的人一直都很多，卻沒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他們在做什麼，也因為過去他們名氣太旺，所以看他們笑話的人有更多，只因為小時了了，所以之後的成敗才被放大。

「我忘不了那一天，黑白兄弟一直收不到魂，頭兒後來也把我叫去了，當年真的打得很兇啊。」鍾馗指了指脖子上的一道長長的疤痕，又指了徐清掉在地上的玉虹剪，「這就是那把剪刀留下來的，而現在你卻連這種等級的邪靈都對付不了。」

「對啊……」徐清直勾勾的看著那道疤痕，好一會兒才愣愣地回過神來，「現在我可打不贏大人了。」

鍾馗笑著，拍拍大腿的站了起來：「現在的你我才不敢打，要是不小心打死了，又有好多公文檢討書要寫了。」

鍾馗把提燈鬼叫了過來，看起來要回去冥界了，徐清也站了起來送別。

「徐清，」鍾馗若有所思得回過頭來，「我一直相信你們可以撐過……以後再打一次吧。」隨後就跨進通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恭送鍾馗大人！」徐清跟著福德神深深地一禮，心裡若有似無的悸動不小心讓他紅了眼眶。

作者的話：想說要日更，不知道能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