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之後迅速找了工作的留仁傑,以及離開院區後又回歸校園的趙大強,距離兩人在台中的再次會面,已是三年後。
大強最終順利拿到雙學位,回到台中尋覓工作;留仁傑則是在台北的一家出版社窩居,尋得編輯一職。
相約在居酒屋的兩人,聊著聊著,就說起了大強從學校蒸發的一個月那事,也就是住院期間。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雖然他進去之後打過幾通電話,接起一通電話的小傑,事後卻也沒有主動提起。這次也是由大強開啟話題。
大強的表情百無聊賴,他發現小傑其實沒有多認真在聽他說,又似乎一直在等他說起這件事。
終於他把三年前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小傑只淡淡地說,原來你身上發生了這種事啊。不帶特殊情緒。
留仁傑那麼冷靜,反而令人害怕。
「也就是說,你那時候被甩了吧。」留仁傑搖晃瓶裝的進口日本酒,狡黠地笑著。
「……我剛剛講的部分有哪裡可以讓你這樣連結啊。」看著恢復嘻皮笑臉樣貌的小傑,大強無奈地將筷子停在半空中。
「就是啊,你一定很喜歡她吧?我看你就是陷下去了啦陷下去了!」留仁傑喝下一口酒,自顧自地再拿起一串鹽烤牛肉。
媽的。
留仁傑停下手邊的動作,結實吃了一驚。
「媽的,我好像真的喜歡她。」
趙大強吞下口中的肉,先是眼神死盯剩下一串的牛肉,然後抬眼看向小傑。
「有時候我真的跟不上你的思考邏輯。」小傑招呼服務生,準備最後加點。
「我跟你說,你最慘的地方,就是忘記你先欺負人家,是你先不理人家的,現在反過來受傷,是不是有點……呃……腦袋不ok?」小傑的食指在太陽穴繞圈,服務生見狀愣了一愣。
「我現在對什麼O不OK的沒什麼感覺,事情發生的正確先後順序也真心不太確定,確實是我先斷絕聯絡,但那之前好像有個奇怪的扳機先被觸發,才引起後面一連串事件。」
「就是你斷絕聯絡那還有什麼好說,要是我也不想理你這個爛人,爛到掉渣。欸你請客喔。」對於難得上台北的貴客,留仁傑卻只想著要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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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居酒屋,搭上返程捷運,趙大強站在人口稀散的車廂中,想起那張對他如死灰中深埋,無半點情感生氣的臉,那是他離院後,見到那位心愛的人,下意識興高采烈打招呼之後發生的事。
於是他想起來所有事,所有事但不是全部,至少是足以解釋為何他會被厭棄的全部。「是你先開始的!」趙大強想起孩子吵架時常聽到的話,「是我先開始的,都是我嗎?」趙大強將疑問投向心中的池塘,激起無聲的漣漪。
也許就像很久很久以後,趙大強才知曉那份心情叫做「愛」,因此分外傷痛,或許也要到很久很久以號,池塘裡的波瀾才得以不驚,那時候他已失去了正常的情緒。
小傑本就該早他一年畢業,他是在英文系認識小傑的,他只會讀書和睡覺,在系上本就沒什麼談得上朋友的人,回學校之後,沒有了小傑,取而代之,迎接他的是那張灰顏,於是他睡得更多了,以畢業為打算,吃飯、上課,回到外宿的地方就大字形躺倒放空。
最少限度地接觸人,也不知道要接觸誰。
他躺在地上,聽著陳粒的《光》,無限循環。
他本來是要找鄭宜農的《光》,結果先找到了這首,意外地挺喜歡的。也沒有多少食慾,就像反覆吃相同的食物,他也反覆聽同一首歌,過相似的日子。
「光落在你臉上/可愛一如往常/你的一寸一寸/填滿欲望」,當他一起開口唱,一些煩人的思念彷彿就跟著煙消雲散。他越來越常自己唱歌。
到車站轉搭統聯,趙大強在客運上靠著窗玻璃,想起前輩的炙熱關心。當時他外表邋遢,因為壓力、作息和不正常的飲食習慣臉色不佳,雖只求能將工作完善,偏偏又辦事不力,他只顧著痛恨自己,沒來得及顧及他本來就不端詳的,自己的模樣。
是前輩想辦法拉他一把,於是趙大強知道,就算自己過得不好,也要極力看起來好,不然他就會把自己的惡臭,無論是精神上或是身體上的,汙染到別人身上,影響他人。這走的是一種極端,但是趙大強需要這種極端,因為他只會認真埋首,忘卻周遭、失去自我,這是他的特技;如果人家告訴他,他這個樣子不適合,他就認真去改。
「好想當鼓手啊。」那時候,趙大強因為工作不熟悉又不擅長,自主加班到九點,在公車站牌呵氣,是冬天,他的眼眶泛淚,可能是想起了高中時代的樂團夢,又或者他一直以來都懷抱著這樣的夢想,總而言之他一邊說,一邊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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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客運上,趙大強笑了笑,有點鼻酸。高速公路兩邊的燈光爭相往後,有點刺眼,即使閉上眼睛,仍然能看到光點殘留,像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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これが愛じゃなければ 何と呼ぶのか
僕は知らなかっ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