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之翼的天使踩雷

　慾望之翼的天使經過長久思量，終於決定從雲端跳下來，放棄天使〔幾乎＝神〕的特權，移居入住人的世界，〔有關這個典故請參看電影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 ，不看自然一點關係也沒有。〕按照設定，他在落地的那一剎那直接就是某人，直接融入，適應良好，當下成為擁有社會身份，外表看起來跟周圍大眾無異的某個人。

　今天是慾望之翼的天使移居人間世的第一個週末，不用上工，遂決定出門遛躂，拜訪早他二十年就毅然選擇跳下來此後一直待在菜市場賣小孩穿的塑膠拖鞋的另一個天使＝我。兩人在捷運站出口相約碰頭，激動擁抱、拍背、哥兒們互捶對方幾拳，然後緊緊抿著嘴唇〔人生感慨儘在不言中〕，用力握了握手〔以上＝男子漢的交流方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興沖沖打開手機〔嘴巴嚷嚷跟我說這真是好東西，我一跳下來就趕去中華電信辦的。〕點選地圖app、探索我的附近，輸入coffee，滑了幾下，瀏覽店家資料，馬上決定去距離我們此時站立的街角650公尺網路評價高達4.9的美味咖啡〔你看，就這家，他把手機遞過來，星巴克也不過3.8而己，google說的，錯不了。我特別瞄了一下留評價的人數，還好，有680人，常見有些開張半年的店鋪一直都有只個位數十幾二十人——想當然老闆＋老闆娘＋廚師＋工讀生＋親友團全都是自己人——留評價，全給5分，平均也是5分。〕懷著很大的期待，沒想到根本只是很一般的平價簡餐店，這種店最多值3分，怎麼會踩到雷呢？〔日本富士台的節目，有吉君的正直散步，一群人在定點集合後，就在附近街區閒逛徒步小旅行，看到感興趣的場所，商家，就走進去拜訪。正直的意思就是沒先套招，沒有商業置入，隨興自由不作偽——不過看了幾次，仍可發現就算沒跟商家套招，劇組畢竟事先勘景指導移動路線縮小選擇範圍，拍攝到畫面恐怕都事先在腳本上計畫好了——上星期他們逛了一上午，拜訪了工廠、茶行、進出口貿易公司，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剛好打從一間拉麵店門口經過，易感吉，當下眾人打算進入，但有吉還是忍不住違反節目規定拿手機出來查了一下評價分數——老闆曾在名店修行，連續幾年獲拉麵大獎——自嘲不想踩雷。〕原來是店家祭出打卡給5分評價去櫃台出示手機經檢証確認後就贈送點心奶酪條或布朗尼任選一份。原來是這樣喔，慾望之翼的天使看見我把一根奶酪條往嘴裡送，不道德。誰不道德？施小惠換取假名聲，誆騙消費者，鑽制度的漏洞，生產發送偽資訊，破壞評價制度的公正性，我受騙而來，消費不滿意，要投訴。

　你早我移居人間世二十年，應該比較熟悉，請問，有類似以前天堂設立「商業與日常行為道德裁決委員會」這樣的機構嗎？

　投訴？〔我把點心盤上的乳酪碎屑貪婪地掃進嘴裡， 呷一口總覺得手沖少了油脂不夠味的拿鐵灌下去〕我說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啊，請先冷靜。您剛從雲端〔＝高高在上的天堂裁判所〕跳下，初來乍到可能還不習慣人間世的作風。我來很久了，見多了，也習慣了。請問你受傷害了嗎？要投訴誰？誰是加害者？到底被誰騙了？噢，一次有三個呀。兄弟，別急，慢慢跟我說，一個一個檢討，看他們各做了什麼事，是否有過失？當然，也要給他們答辯的機會。放心，如果你真的受害，在公民論壇——現在人間世不流行裁決委員會了，一般都自己去BBS網路論壇PO文，通常很快就會釣出涉事單位委派的公關代表出來答辯 ——有正義感的鄉民一定會還你公道。

　　　1. 美食平台〔＝被控方甲〕的罪名

　難道google不知道這個城市的商家都作弊要小手段衝評價嗎？我不相信，到處都在玩5分打卡享優惠的遊戲，那麼大一顆衛星天眼會看不見？難道一點皮條沒有？這不公平，為什麼不把打卡5分給甜頭的商家從系統刪除〔至少扣點分數〕，或將貪圖懸紅式回饋出賣自己的消費者灌水的評價撤銷呢？〔這跟選舉時候收錢玷污自己神聖一票的人有什麼兩樣？細漢偷挽匏，大時偷牽牛。〕難道信任平台機制的善良消費者就只能任人矇騙被宰吃虧？我不接受。怎麼可以容許人類這樣搞？可以有作為而沒有作為就是默許，首先，google就是共犯〔至少是幫助犯〕。

　你看，我現在就因為google提供的資訊花了80元結果只喝到40元等級的咖啡，不啻等於損失40元。你算算，普天之下在google衛星涵蓋範圍以內，全世界整天整月整年計算下來，一般民眾無故流失的財產有多少？走，去找google理論——去你說的什麼網路論壇——他們的無作為違反了無故侵害或損及他人利益原則。

　慾望之翼的天使氣呼呼把他對google的抱怨文po上bbs論壇其中一個版面，google有事嗎？我點的第二杯咖啡剛送上桌，代表google的公關就出來回應了。

　　　　1.1 google美食平台的申辯之一

google美食資訊平台開放使用者自由參與消費評分，這是民主精神落實於市民社會的重要體現。按理〔＝就常識判斷〕，會接受商家略施小惠而投予5分評價的應該只有一個不至於太高的比例，理論上只要有足夠樣本數——大數據庫有效運作的基本原理就是足夠的樣本數，所以公平的最終屏障就在於樣本數一定要儘可能往極至擴大——足夠的樣本數使得資料庫整體的可信度並不會受少數幾筆稍有誤差的數據影響，〔沒錯，這是數學和統計學的常識。〕店家招徠手段造成的拉抬效果只是短期現象，長期而言，並不會影響大數據的可信度。

　〔怎麼不會？你睜眼看看好不好？明明食材都是供應商冷凍貨卡全省統一供貨，再不然去cosco採買回調味過的成品交工讀生加熱端給客人，一年來有680人打卡， 平均4.9，幾乎都是給5分，說商家施小惠不會影響評分機制的公平性？你嚐嚐咖啡什麼味道，真是淡得出鳥——Mr. google先生，你問問我這位老鄉，要知道我們在上面對咖啡可是很講究的——不合理嘛，事情顯然不是這樣。600多筆評價，平均4.9，這種現象根本是正常的比例原則所無法解釋的......〕

　〔論壇上代表google出席的公關轉過頭淡定看了我一眼。〕慾望之冀的天使先生，為什麼這麼多人吃這套？為什麼星巴克買一送一吸引排隊人潮，我家那邊很多年輕人早上六點就在排了，尖峰時段平均排隊時間超過2小時，還有麥當勞和飲料店，從之前的衛生紙之亂到迴轉壽司之亂¼¼〔什麼？您初來乍到對本地情況不清楚，這不是問題，手機拿出來google一下，便知這幾件事的來龍去脈。〕不過就是幾十元一兩百元的小惠，為什麼能吸引這麼多非搶到不可的強大執念？這可能受地方因素影響，與當地特殊的政經氣候有關，屬於另一個層次須要專家來給予透視解讀的社會學現象，我們先擱到一旁，不要節外生枝〔畢竟您召開的是一場哲學的聽證會〕。可以確定的是，就學理而言，部份商家以優惠換取消費者投予5分評價，在樣本數足夠的情況下，並不會達到操控的效果，影響數據的可信度。

　　　　1.2 google美食平台的申辯之二

　至於為什麼不能照您的要求刪除打卡5分給甜頭的商家，或貪圖懸紅式回饋〔＝利益交換〕的消費者給予的評價呢？〔對，我要求的是正確的評價資訊，唯有正確的評價資訊才能達到公平與公正，保障消費者，不使踩雷受害。〕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您想一想嘛，首先不可能把店家踢出系統，google平台和商家的關係不是加盟、管理、麾下這種概念，google並沒有設立資格門檻審核使用者加入，更沒向商家收取登錄手續費。如果設立登錄門檻，不管是美食標準的〔出動秘密客評分，3顆星以上才予以登錄〕，利益的〔繳交手續費優先排序或以自由贊助任何名義收取費用才予登錄〕，更尤其是道德的〔不使用味全牛奶新彊蜜果才予登錄〕，違反種種內規者累計三大過予以開除，以上種種作法在根本上都違反資料庫的定義，不符合所有店家在自由市場中享有平等的可進入原則，限縮自己成為只是一份私家的口袋名單。

　其次，至於站在google的立場，為什麼不能撤銷那些與商家共謀之消費者給的評價，或限制他們給評的資格？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您擔心名單上的評價與實情不符，消費者配合商家灌水操作，喪失公正性〔沒錯，公平與正確互為裡表〕，根據前面1.1，不是已經解析得很清楚了嗎？只有儘可能擴大樣本數，而不是限制、剔除，才是大數據維持可信度的最終、也可以說是唯一的屏障。由此，我覺得您甚致不該批評給予5分評價的消費者，因為不論設限、懲罰性的嚇阻或批判他之作為將其污名化，都會造成熱心評價的消費者卻步，一旦樣本數不能擴大，反而讓自由開放的評價系統更容易受有人心操縱。只消去打工網徵求評價寫手，百來筆資料就可以輕易造成拉枱效果〔我懷疑坊間早這麼做，恐怕早是公開的秘密〕，刪除的反作用效果將大於您寄望它能達到的正面效果。〔附帶提一點，就技術面來講，您所要求的這種刪除，與社群網站例行刪除僵屍帳號、機器人帳號不同，他們每個可都是活生生如假包換的使用者。而且遇舉報就刪，能刪完全嗎？ 如果刪一漏萬，刪的評價落後，漏的排名竄到前面，不是也會造成你所不能忍受的不公平嗎？〕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請容我再次重申google的立場，維持機制公平的最佳手段就是不去干涉它〔＝自由市場若無重大危機不勞人為插手。〕

　　　　　1.3 鄉民正義對google的裁判

　google代表話都沒說完，許多鄉民已經發出回應，幾乎一面倒支持google代表，〔怎麼會這樣？出席這場聽證會的都是google員工不成？覺得明明自己有充份理由站得住腳的慾望之翼的天使不可置信，忿忿不平。〕觀閱席上一位旁聽網友總結得好： 自由市場機制與體現民主精神是一般常識上認為具根本性必須予以維護的東西，不能因為一個案例就輕率逕予推翻否定。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我同情你今天踩雷， 但如果您未能再提出進一步異議的話，請怒我未便與你站在同一陣線。衡情論理，本席宣佈google無過失責任。

　　　　2. 推出5分打卡享優惠的店家〔＝被控方乙〕的罪名

　慾望之翼的天使不甘不願熄滅了手機螢幕，咖啡店老闆送餐經過桌邊，他忙不迭出手揣住露出一截帥氣刺青的年輕老闆，指控他遊戲做弊違反行事誠信原則。

　聽聽他的apology吧。

　　　　2.1 推出優惠活動衝評價的商家的申辯

　說我做生意鑽制度漏洞，以不正當手段詐取名聲再去套利，此罪名真是浮世做小生意者不可承受之重。提供給消費者好康，本來就是商家的責任。而且大家都這樣做，我若不跟進，在google平台上——幾乎人人使用，嚴重依賴，有人不用google的嗎？〔有。我只偶而用，但儘量能不用就不用。〕在google平台上就被比了下去，排在後段班，不僅在整個市場上能見度驟降，就算住在鄰近的街坊有時懶得在家開伙想出門打牙祭，手機滑一下，見我只有正常的3.6分——正常來看，這其實是一個還算差強人意的成積，如果只想填一下肚子的客人並不至於排斥上門，但在這個不應該由我來負責的不正常的資訊環境下，就把我略過了，剔除了，淘汰了，滅絕了。兩位，您們注意到了嗎？跟進參與5分打卡享優惠的多半是獨立營生小商家，連鎖企業礙於形象放不下身段公開這麼做，連這一點點我們僅能利用招徠的稀少資源都要批判討伐剝奪，叫我如何跟財大氣粗廣告滿天飛進貨成本可能只有我一半還可以利用政府專案引進外勞省人工的連鎖企業對抗呢？這叫公平嗎？〔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您可得小心，別在無意中掛牌出任強勢者的後援志工都還渾然不覺。〕抵制店裡貼有5分打卡享優惠海報的店家，根本是一個把人逼上毀滅之路的想法。〔容我插句嘴，制定公共政策的時候有一項特別原則必須納入考慮，如果一項政策施行起來會將一些弱小的人逼入絕境——例如為整頓市容限制攤販在他已經做了二十年生意的街邊擺攤，驅趕他們離開——那這項法案必定有問題。關於這項尚只是寫在部份人士心坎上而未成為文字法條的特別原則，可以參考Ovie Carter在《人行道》這本書裡的呼籲。〕第一方是統治全世界的資訊業巨擘，第二方是企業連鎖經營，我——浮生小商家才是第三方受害者。這是一場生存淘汰的戰爭，生存原則，你聽得懂嗎？說老實話，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你講得那一套高高在上的 moralogy我也懂，但在這承平年頭實際上沒有什麼大事情是真正須要做倫理抉擇的時代，對一個小人物來講，有什麼比生存原則更優位的呢？

　如果有一個公平的遊戲規則，可信的監察機制，讓大家都沒漏洞可鑽，我絕對也欣然響應，樂見其成。在此之前，僅僅作為一個平凡小人物，道德的十字架說什麼不該由我來揹，容我說一句：豈有此理。

　　　　　　2.2 同情的裁判

　〔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請聽我進一言。我來此地二十年了，一直在菜市場做小生意維生，所以頗能認同這位小老闆的立場，在市井街衢，道德責難不能越過生存原則，你這套理想天堂容不下一粒沙子的道德理想主義，應該先到校園、學院尋你的道場，優先以高貴的菁英人物自許知識份子者為適用範圍，而非率先為難庶民小商家。所以我宣佈，祭出5分打卡享優惠活動的店家無可責難之罪。〕

　　　　　3. 消費者〔＝被控方丙〕的罪名

　慾望之翼的天使再度倖倖然氣呼呼，一口氣嚥不過，轉身想走，就在櫃台邊上撞上正朝工讀生出示手機怯生生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後來知道他剛好曾在通識教育修習過哲學概論〕，一把揪住他：就是你們這種人，明明不好吃卻給5分，還寫這樣那樣，一個比一個會說口感，煞有介事拍照，掛保証，大推。違背真實自我原則，害我一腳踩進地雷坑裡。〔接著他老兄轉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臉色轉型成賊笑狀，老實跟你講，你幫忙開脫google 和浮生小商家，我不計較。因為我早把控訴主力鎖定在消費者，他們最有問題，違背真實自我原則，是我最最不能接受的犯行，這次我有把握，一定可以在道德哲學的辯論庭上將這個衰仔定罪。〕

　如果在道德觀念上容許心口不一，嘴巴上那樣說，心裡想的根本是另外一套的情況就會變得很普遍，如此我們永遠也不能把聽到的話當成真，任何人說的很可能都是假話。一旦無法判定〔＝沒有信心〕話語的真假值成為常態，那麼語言勢將失去其基本功能〔就算不是全部，也是大半〕，凡指示，陳述，描繪，表達信念與感情都可能為假，知識無法形成，人與人無法溝通，進一步也不能根據一個人的說話表達形成對此人的觀感與內評價，而這些是我們在決定如何與他進一步互動之前一定會想要有所掌握的資訊。如此以往，社會信賴感毀於一旦，團體連帶不能成立，人類將倒退回類似盧梭、霍布士設想的原始狀態，每一個狡詐者對抗每一個狡詐者的戰爭。這絕對是任何人所不能、所不願接受的。違背真實自我原則終將導致〔語言與〕社會存在的誖論，〔拿最簡單的事情說，出賣評價換優惠的消費者有天也可能誤信網路踩地雷跌進資訊的隕石坑裡。〕以上是我之所以認為此風不可長，絕對不能姑息的理由。

　老規矩，聽聽人家的apology。以下是打卡給5分想換一小塊布朗尼蛋糕解饞者的自辯。

　　　　3.1 消費小哥的申辯之一

　請問大哲學家慾望之翼的天使尊駕，您怎麼知道我說好吃給5分不是真心話？不是出自我的真心實意呢？那一條哲學論証可以抵達other mind？以前我們學校通識中心教人生哲學的重機老師——並非他以重機代步，而是常會有一個穿超短迷你熱褲騎比賽型發燒重機的輕熟女阿姨在校門口等他——老師有教喔。就我來看，根本是你自己太信任主觀意志，不自覺把個人的看法視為絕對，以為放之天下而皆準。〔這位消費者說得對，送上桌的是不是我的菜，獨有我心知，合不合胃口這種事不勞別人越俎代疱擅自替我決定，又沒人聘你出任別人內心的糾察隊或裁判官。〕你以自己的口味為標準，給了3分，就以為凡給5分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嚐人了人家的甜頭，不得不講幾句美言回報。以自己的標準可得5分的，就認為凡5分就一定該是這種滋味，不是相同滋味的，不能得5分。說到底，你就是只承認自己認可的單一標準，根本是一個早過氣的價值一元論者。

　按多元價值的原則來講，你拿米其林三星的標準跑來這裡打分數，我不好表示意見〔去年疫情發生前，一個在某大學任客座教授研究文化產業的外籍學者，在臉書發文評判此間網友的美食評論太注重所謂CP值，應該要提昇品味的精緻度，隨文列舉他在歐洲享用留下此生難得美好印象的知名餐廳如何如何，引來許多網友認同按讚，但不免也有少數按捺不下的網友用石頭K他頭上長出幾個疱。〕只是我跟你不一樣，作為這間平價咖啡簡餐的消費者，我的要求很要簡單：中午填肚子，有杯便宜飲料，有個暫時休憩的空間，有Wi-Fi上網瀏覽傳資料，這就很夠了，若還有甜點好康可以拿，有什麼理由不給人5分？倒是我如果去常上媒體進門要換絲絨繡花拖鞋喝什麼撈什子阿爾卑斯山融化雪水煮富士比競拍豆最便宜一杯1480元起跳的所謂頂級咖啡店才會給它打3分哩。〔拿幾十位見多吃多美食評論專家打分數的米其林紅寶書和把權力下放給千萬網友的貓頭鷹網路美食指南比較，名單出入就相當大。我的觀念是，每個消費者的須求不一樣，滿足須求者得5分。〕

　　　　　3.2 消費小哥的申辯之二

　其次我想請大哲學家尊駕平心靜氣聽聽我的想法，如果你認為打卡給了5分，但內心實際上並不如此認同，就是違反真實自我原則，〔聽您口氣，好像嚴重到要記大過。〕那電視上的廣告代言人呢？難道每個名人、藝人都真心給付他們一筆可觀代言費的廠商打100分嗎？〔那不一樣，那是種形象表演，不是作為個人主體發言。誰說，你看，他們的肖像旁邊都有個鬼畫符樣——表徵其獨特性，與神聖個體性，不是其他人隨便可以仿冒替代——的簽名。不過，這不是重點。請您聽我說下去。〕誰人沒有一段心與口、真我與假面的落差呢，而且這段落差又豈是今日才有？此地才有？太陽仍每天打東邊出來，世界末日從未驚險來臨。

　消費小哥說完無意識轉頭看了看四週，尋求聽證會上的群眾支持，我意會他點名我發言，就站起來補充。

　　　　　　　3.3 符號消費的庶民邏輯

　我同意。首先回到一般消費者的意見，我想強調打分數的標的不只是這杯物質性的、實體的咖啡，不是嚐——如破解密碼、甚致懸案那樣解開什麼似的嚐出它的味道，給它一個客觀的估價〔綜藝節目估價遊戲，分毫不差評出正確數字可以把獎品抱回家〕，而是一種象徵。消費的是符號，符號才是真正有滋味的東西。這杯咖啡和這個場地，從它如何被寫在餐牌上，〔寫在小黑板上的粉筆字、邊角都卷起來淺褐色再生紙上的手寫字〕，展示〔現場的烘豆機，裝生豆的麻布袋，手釘桌椅、櫃台邊的藝文活動宣傳品到參與公民運動現場帶回的見証，流浪犬的，非核家園的，港台一心的〕到它被端出來，容器、盛裝、架式¼¼店家提供的音樂，乃至到訪的客層〔大學生、附近年輕上班族，也有個人工作室約客人在這裡談生意，一身腳踏車騎士打扮的退休樂齡族〕，種種符號的〔說真的，以上都已經是標配了。〕共構出這席象徵國度裡位子，剛好容我坐了進去。特別是早你二十年，我剛從天上跳下來的那陣子，茫茫天涯，自感沒有容身之處，這個剛好容我坐進去的位子就像客制化，特別為我個人量身打造一樣〔坐在這主要由象徵打造的位子所獲得的歸屬感＝感覺到時代給予自己的任命〕，我坐著打瞌睡，夢遊去了遠方，一個好玩的地方，自由揮灑〔怎樣自由揮灑則不跟你說〕， 你懂了嗎？你可以說5分就是打給想像中那個好玩的地方，打給能夠帶我去那麼好玩的地方的〔商品與消費的〕魔法〔可能正是你所蔑視的，凡人以想像化解沮喪和憤怒，將情緒導流入日常。〕來平價咖啡館坐坐，這等無關小事——正因為咖啡不怎麼的，所以它是儀式性的〔料想你會將之解釋成國王的新衣，就由你吧〕，也所以是神聖的，越是你指的蜉蝣它就越神聖。我真的感謝啊，銘感五內，所以打5分，怎麼能說是違反真實自我呢？

　你想要通過我違反你〔整個天堂的大人們〕定下的規則〔＝給了不適你們胃口的平價咖啡簡餐5分〕將我從倫理學的帝國驅逐出去，然而我卻是通過這個不為你所喜、亦不為你所容的發言操作換得一客只能解庸人之饞而不符菁英品味的甜點，覺得自己歸屬於此republic .com。

　　　　　　3.4 關於真實落差的末日恐懼

　其次，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我相信人間世的社會並沒有你〔從天堂裁決所那個角度〕設想的那麼脆弱， 一碰就碎。口與心的落差，並不見得會如你以為將導致社會存在的誖論，社會不會因此輕易瓦解。您看看您，發現有人心口不一，出現真實的落差就驚恐了，視為世界末日到了。放輕鬆，容我先檢查您論証中關於真實落差的末日感怎麼來的。

　3.4.1 拿事物的表象去跟一個設為實在的基底比較，看看是否相符，只有在這種早預設有個你認定為真，且作為判定標準之基礎的存在論模式下，進行一對一的檢查——好像在測驗卷上作答，每寫一題就翻到後面看答案——只有抱持這種一個表象對應一個客觀基礎的符應模式，才會在上下兩層對應不起來的時候驚慌失措，以為真理駕崩，世界要完蛋了。別嚇自己了——也別恐嚇我們，群眾不是被嚇大的——社會與它承載事物之間的關係不是那麼死性板板，一對一就是一對一，固定好好的，由底層實在來支撐、保障上層的表象，〔巴克萊主教的著名憂慮，屋子裡那張桌子當我出門沒人看著的時候還在不在呢？只好半途掉頭回家開門檢查。〕而是所有事物〔請丟掉表象與實在兩層對應的觀念吧，存在就是存在，都是事物，別再使用這種兩相對待遙遙指向符應——如此也就有一預設的基底性存在——的古典名詞了。〕在混沌中具一種摩挲調整的彈性。所謂真，並非與標準答案符應，而是一種脈絡的觀念，在牽涉的諸多事物之間能夠形成一致，化解矛盾。任何事，任何真，一定都是有前提的，並且與其他事項〔沒有哪一個具基底性〕配合起來共同在一個脈絡之下一起考慮——好像街邊高架橋下的籃球場，任何人來了都可以湊隊下場鬥牛，只要互相支援配合得起來就是一個好的team，用不著掏皮夾拿身分証出來核對真實身份硬性實聯制——能在自我的認知地圖上形成一個整體融通前後照應的說法，不致於有太明顯、閃躲不過的矛盾。那麼， 對我來說，符合以上要件，對事情的認知就可以算是真實不虛了。 也就是說，所謂真假不是由一個確定的基礎來判定，而是當事人在多個牽涉的要點之間〔a.我現在有點嘴饞，這就是真實之我；b.考慮荷包不豐，這也是我之真實；c.剛好遇見這間店的老闆提出交換條件贈送免費的布朗尼，考慮各種情況覺得還OK，在這間店裡四下都沒令我感到很不舒服的地方，這可是我的真實看法，良心話。d.如果能讓跟我品味差不多、或有相同須求的人知道這個訊息，得到同樣的服務和優惠，這不是好事嗎？a＋b＋c＋d，說得通呀，就換了。e.至於那些抱著高期待的貴客看了我的評價前來體驗覺得上當——誒，主觀差異的事本來就有，這會是我的責任嗎？再說，高端大氣上檔次品味卓越的菁英貴客還要參考我的評價，由我負責？太扯了吧。〕斟酌拿捏權衡照應，〔又好比開會表決，不是最有智慧的高見，而是能獲得大家一致共識的意見最終會勝出。〕達到心証。您踩了幾次雷以後自然會學乖〔暸解4.9真正代表什麼意思〕，會參照統合其他指標，暸解米其林的推薦與google的推薦有著不完全相同的涵義。

　3.4.2 把這一套符應、檢查、看看是否一致相合的模型移到我們現下的討論，牽涉你之指控的就是真我概念。哲學都預設有一個真我，希臘時代凡智者都要去供奉智慧神祇的廟宇祈拜，請問什麼是哲學？曰：認識你自己。從這句箴言就可以看出，若非已經預設好了在一個由日常之眼看不見的暗處存在一個與常識所及——或無識無覺——的表面之我，或與假面有異的另一個真我，又怎麼會把這句話當成奧義提示出來呢？過去哲學瞧不起常識，哲學家總是以為庸人之眼所見的都不真確，所以他們使用真我一詞已經預設好了真假性，表象性對實在性、派生性對基底性，甚致是好人性對壞人性。角色出場前劇本上早已寫好他是正或反派，文化早幫我們定性定調好了，一個從死去的舊語言重新復生的概念謂之「迷因」〔做做問卷調查就知道，真小人和偽君子，大家會選哪一個？玩金庸群俠RPG什麼角色都有人挑，唯獨岳不群和成崑少人扮演。〕因為符應的思惟習慣引來潛在的真理末日恐慌， 遂養成一種檢查、核對的強迫症，隨時要拿那個以真為名，作為實在性的、基底性的我來檢查在市民社會行動走闖的日常之我。真我是審查外在言行表現與內心是否相符的裁判性觀念，考核、檢查、戒慎恐懼，誰是大裁判官呢？〔a.我唸中學時代學校選拔高大英挺長相端正具正義感的學生入糾察隊，配戴示別臂章金黃穗帶又發給頭盔警棍記錄簿，上下學時間在學校大門站崗，午休時間校內巡邏，學生進出服裝儀容不整——最常見腳上穿的不是規定的黑襪而是白襪，藉褲角遮掩雜在人群裡意圖闖關，便上前一步攔你下來， 按制服上的學號登記在冊——如此造成有些男孩長大後一直到中年期始終無法修復的白襪情結——又或者訓導主任訓育組長本周導護瞪著炯炯金睛見你神色有異，伸手召你過來要檢查你書包裡面藏了什麼不該帶來學校的物事¼¼除上述外在監察還有另一種自我檢討形式，開反省大會，自我批判——原來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啊——向群眾坦承交心，寫報告¼¼說真的，與真我最常聯繫在一起行為的應該是書寫，學校作業除國語數學自然社會還規定要寫日記，每週一次學藝股長統一收繳呈導師批閱——發現有偏激思想不健康的道德習慣輒用紅筆糾正——之後發還，爸媽也會檢查書桌抽屜裡有附一個小鎖頭的私人日記¼¼〕老愛檢查人家內裡¼¼把你那襲的真我的大袍子掀開，〔這位小哥可能發現我和他兩人一搭一唱聯手構作的長篇大論引人打呵欠，故意按我話語作勢動手要扯慾望之翼的天使的衣服，掀開一觀。我緊急出言制止，喂，不可以對人做騷擾動作。〕以為底下有一個先天之始就藏在那裡做為裁判標準的完成物，然而根本沒有。

　3.4.3 真我論是一個很容易跟本質主義〔已被認定是當代第一政治不正確，一定要聲色俱厲予以聲討，絲毫不予寛待的哲學思維特徵，但不知隔陣子有沒有再翻身復活——至少不被視為罪犯——的一日。〕掛鈎，結為親蜜盟友在各個場合一起出現的哲學論述，講起「真我」就好像它的所指是既定的，完形自足的，站在那裡的一個仿若實體的確有之物。然而今天你認為如此做是堅守真我，改天看法改變了呢？ 會不會反而覺得上星期自己做出違背自我原則的事？〔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你再多滑幾天手機——我保証你會從手機滑出新哲學——對今日事的判斷定會有所改變。〕把一個暫時性的認知當成確定化的命令要求頑固執守有什麼意思？人是動態的嘛，是running stone，是面向未來的未完成式，日日成長，好像這跟現在流行的「初衷論」一樣，把本心視為在初始的時候就是個完成物，然後日日磨滅天天在事上耗損，這是繼高貴野蠻人之後，人在社會與歷史中淪落的又一個變種哲學，有什麼理由昨天之見真於、誠於、重要於後日之思呢？與其執著於在兩造之間檢查、核對的符應論思維，不管怎麼看我也還是覺得應該倒反過來，以日趨成熟理性每日更新的新我校正昨日的舊我〔不管新我、舊我，我可不贊成把它隨隨便便曖曖昧昧叫做真我喔。〕才對。

　我自己的原則是，比方說把這件事和自己做的其他很多事、說的其他很多話擺在一起，沒有明顯的違和感就好了〔請回頭複習我在3.4.1提出作為一種脈落的真〕，心情還算舒適，不會讓自己很糾結，充滿怨念，罪惡感、悔恨、或遺憾〔如果有的話，有可能問題不出在事上，試著從調整自己的心態開始或許能搞定。踩雷也可以看成一個不壞＝也能提取出正面能量的人生經驗呀。去了平價咖啡店，噢，原來這裡的感覺是這樣。難道今天你在這裡所遇所見，陽光、空氣、水，那麼多事物的顏色，還有那麼多人的表情，除了桌上這杯令您不滿意的咖啡，就再沒有能豐富您人生資料庫的經驗嗎？那我請問，這一大篇討論算什麼？恆河有三千萬粒沙，每一粒都蘊涵三千萬美麗大世界，不是嗎？〕能融洽於既有的這個整體就是我〔我想不要說真我兩字，只說一個我字，比較適當。〕我就是這樣，是橫又是豎，我行我素，打卡給5分換甜點嚐，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3.5 消費小哥的最後申辯

　感謝這位前天使的發言〔伸出手掌與我做了一次隊友互擊〕，最後我想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幾句。回頭看今天的爭議，排除產品出包的情況，一般並不會指藝人代言是說謊、是詐騙、違背真實自我原則；同樣的，網紅發業配文、政治從業員者在電視上侃侃而談〔常聽到他們說，其實這件事我個人也以為如何如何，可是站在為政策辯護的立場¼¼云云。〕如果他們可以在大眾媒體上做出言與心有落差的証言，我為什麼不可以在小眾或自媒體上做同樣的事呢？教授在教室裡按教科書講授某一學說，他心裡並不一定認同視為真理呀。〔我學校裡上總體經濟學，老師就常說他其實傾向個體經濟學。〕你針對我根本是柿子挑軟的吃，〔對，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我發現你確實有這個毛病，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跳下來，老愛拿一頂規規矩矩的大帽子往我們這種小人物頭上載——同樣這件事，光今天你就被人連續叮兩次了——跟有些立法委員員老是義正辭嚴拿高層次問題纏著基層小事務員喝令回答一樣，決策的事情該去找政務官才對嘛，以後這種事要麻煩您先找大咖談。〕注意喔，重點來了，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您瞧您自個兒，一付撩起袖子磨拳擦掌打算要就「確實不可以」、「為什麼不可以」、「超過什麼限度就不可以」好好區辨解析一番，從事理中抽繹出真我概念的內在邏輯來進行申辯。可這根本非我關注事項啊。〔對呀，人家又不是哲學家，沒有義務非信你的教。〕我真正問的、要表達的，不是代言行為可不可以，而是聲明，社會上並不常聽見禁止代言、批判名人代言這樣的聲音，至少不大聲 ，沒有人云亦云地傳誦，形成一片聲浪〔作為盡職的裁判，我趕緊吹哨暫停，跟小哥咬耳朵，確定他的意思，決定這裡有必要代他插入一條哲學注釋：小哥所謂人云亦云可不是負面詞𢑥，而是一套social covention的知識論，認為日常知識是社會性的，必須在社會中流通才有實際意義，在某個程度上，也以能否在社會中流通作為其具有效性的判準。只在一個內部圈子流通的學問，如占星學命相學，它的成立有待於一套封閉系統的內在邏輯，沒辦法跟圈子外根本不信這一套的人溝通。哲學要避免被譏只是哲學家的哲學，就不能僅在圈子裡——只限哲學教室、哲學研討會和哲學期刊——關起門來跟已經信了的人說，還要能站出來跟圈子外面的人切蹉討論。〕這就說明了社會普遍接受這些事——至少未視為說謊作偽，〔請再一次回頭複習我在3.4.1提出一個表象對一個客觀基礎之符應模式的真理觀與在混沌脈絡摩挲調整的真理觀的對比。〕對它嚴厲苛責——代表了社會集體觀念中有關真實自我的原則並不是擺在無限上綱的位置。〔對呀，再想想2.1提出在社會底層討生活者他們的想法，及3.3符號消費的庶民邏輯。〕否則，我敢說，世界上無人合格。就算主張真我論的哲學家本人一天下來也要講上百句打哈哈非發自內心根本就不誠懇的敷衍話，例如有位平民老兄說他在街上遇到學生時代未成名以前見過幾次有過交會的沙特，勇敢上前打了招呼，沙特拿出鋼筆和小本子，嗨，您忙，留個電話改天我打給你。當然沙特當下只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意思與人後續聯絡，但是我們可以據此一事說他是虛偽的人嗎？太嚴苛了，太無限上綱了。所謂真我原則， 任何人都只能在自己人生中選擇一二側面，在真正重要的倫理關鍵時刻表現之而己。對人不能這樣瑣碎要求，否則就是倫理學的暴力。以理殺人，古時候吃人的禮教，bloody moralist。

　　　　3.6 趁著慾望之翼的天使打瞌睡逕自宣判

　這位曾在學校修過2學分通識教育哲學概論乙的消費小哥侃侃講完一大篇，沉默了一會兒，我回頭瞄到慾望之翼的天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打起瞌睡，腦袋一盹一盹呼嚕呼嚕把額頭一碰一敲磕在桌面上，遂不管他還有沒有其他意見待表達，逕自落槌宣佈：打卡給5分換一小塊布朗尼蛋糕解饞的消費者，其行為無可非議。

　　　　　4. 隱藏的第4者

　慾望之翼的天使瞌睡醒來發現辯論庭已經散席，頗不服氣：大家都有理由免責，三方都無過失，難不成世界就這樣，套存在主義的話講，人就是被擲到這樣一個環境裡？沒輒。有受害者卻無加害者？莫怪有人說哲學論述可以為任何人做任何事。〔確實，一點都不奇怪，每個政權和制度都有一群它培養出來的哲學家，又有另一群加盟的哲學家幫它構做論述。〕

　不，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您聽我說，還有一個隱藏的第4者沒檢討，就是把這個問題提上議程，視為倫理學疑難的哲學人，也就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您自己。一場辯論看下來，我發現您老兄有一個暗藏的觀念：名實相符，5分的坐5分的位置，4分的坐4分的位置，不能亂坐，因為要按位置分配利益，尤其是名譽，按能力排定名次，以次序賢能之爵，〔在我還在天堂念書當學生的時代，小學教室裡的座位按每次考試成績名次入座，最中間最靠近講台的前面兩席分別是第一名、第二名，後面是第三名、第四名¼¼然後往兩邊牆壁靠。名次越後，越往邊陲，越遠離講台中心。制服上電繡的學號也由名次排定，各班級1號皆為班上的第一名，2號第2名¼¼像我5年級貪玩不用功，學期成績落在42名， 新學期開學， 新學號就是6年8班42號，繡在制服左胸心臟部位，座位也按規定從中間排調到邊邊角落去了。這些秩序名實的標籤一整年直如墨刑在面，黥首示人般覺得難堪丟臉，一直到畢業典禮最後一個節目完畢散場回家脫下繡有60842的套頭白襯衫以前都抬不起頭。初中普遍以能力分班，升學班與非升學班，學生敎師家長率皆以好班與壞班名之，將世俗標籤表露在外。二年級以後，所謂好班又尤其以成績排名編班，總成績第1名至第50名編入第一好班，51名至100名編入第二好班¼¼〕秩序依次而井然，哲學家以為他們就是這個秩序的仲裁者、管理者〔習慣性檢查人家有沒有坐錯位置——其實偶而讓總是坐5分位置的人到後面不會引人注目的3分地帶暫息鋒芒——我從初二開始個性轉向叛逆，學期結束前因為某種直到現在也沒弄清楚怎麼回事的心理跑去教學嚴厲和我一直不對盤的女老師辦公室胡謅因為家庭因素爸媽決定不讓我升學，改讀職校，功課不用這麼拼，要求將我調離前段好班，移轉下放到排名稍次課業輕鬆的普通班。自此我的成績不上不下，推算恐怕無緣錄取高中——或讓平常只能坐3分位置的人到5分坐席享受一下鎂光榮耀——有一次模擬考因為廠商編印的考卷踰越學校進度，開會後決定送分，每位同學總分加60。不知道為什麼身材高大在校長和教務主任旁邊卻給人感覺很窩囊不知那裡找來臨時暫代導師職位的男老師是真的不小心還是為了領取積效獎金故意算錯我的成績，把60加了兩次，讓我一下子在校門口成績排行榜上𣊬間三級跳，超越第一好班第二好班的優等生，一下子竄升到全年級第2名。朝會時校長拿一個過年的紅包袋內裝500元獎金頒發表揚，同學們來我跟前道賀，羡慕又敬佩，紛紛表示不可思議。我囁囁嚅嚅應該是分數算錯了，那個身形高大魁武但一站到校長教務主任和第一好班第二好班老師旁邊就顯得窩囊總是彎腰駝背打恭作揖聽人訓話的男老師趕忙跳出來說沒有沒有，電子浮生同學的成績是真的進步了。我頭低低沒再多說話，但從此埋頭課業，暑假以後順利升上高中——偶而坐次紊亂，或乾脆每個月挪出一天讓大家隨便坐，又會怎樣呢？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如果您剛才睡著了沒注意聽，不妨回去複習3.4.2討論源於一對一符應思維之真理末日恐慌症。〕所謂哲學家皇帝是也。如此一套哲學所衍伸的後果是：世界理應由5分者居管理職位，發號施令，凡事他說了算，4分、3分奉他的旨意辦事，2分、1分諸無能者沒有發言權力。權力最後集中在管理階層中的最高分者——在哲學家的理想中這個位置非高高在上自命哲學家皇帝的諸位先生們莫屬〔a.包括慾望之翼的天使老兄您；b.晚近有哲學家追究極權主義的根源，揪出開放社會的敵人，其中之一就究責到柏拉圖，也不好說他完全無的放矢，濫殺好人。〕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二十年前我才逃離這套哲學從天上跳下來。

　慾望之翼的天使先生，請先去洗把臉，振一振精作，然後登上被告席準備答辯吧。

　　　　　　　　（待續）

　〔 主席宣告散會，後續擇期開庭另行通知螢幕上開始跑本集片尾字幕的時候，慾望之翼的天使揉眼睛，打呵欠，站起身離席去洗手間經過我旁邊，嘴裡咕咕噥噥抱怨自己作為一個沒有跟上時代的哲學家的委曲，明明三方行為多少都有暇疵，可是社會寬容，並不追究。只有哲學家，稍有一點政治不正確，就像犯了 不可饒怒之罪，遣責、批判 ，窮追猛打，為什麼呢？他想解釋這個現象＝腳程落於人後的哲學家在現代世界中的命運，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