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變天 蔡英文:台灣唯一的選項就是讓自己更強大 前天我分享了自己對美國撤出阿富汗的分析看法,而今則是要來思考台灣在阿富汗撤軍衝擊下,再度浮上檯面的一種主流輿論,也就是關於「恢復義務兵役」的觀點。特別是在蔡英文總統於中常會致詞中提出「台灣唯一的選項,就是讓自己更強大」,再度激對兵役制度的討論。 先說結論,在觀察了許多人之所以支持恢復義務兵役的原因後,即便是台灣媒體所援引美國學者的建議,反而都加強我個人對於維持和進一步推動目前全募兵制的支持,在此同時,我也認為,恢復義務兵役,是一項對台灣國防全無幫助的假議題。 不過在詳細說明之前,讓我們先聚焦在蔡總統的言論與國軍現實狀況的對比上。這點特別可以結合到前些天,新聞媒體剛對台灣現行募兵制問題所做出的報導〈募兵率達標但「早退」人多 志願役欠「退伍賠款」近4億〉。身為剛好親身經歷報名志願役到提早退伍這段過程的我,特別對新聞中受訪者的描述非常有感: 大部分人都是因為招募官講的,跟裡面完全是不一樣的,很多人高中一畢業就進去了,他們可能生涯規劃沒有很完善,所以說他們進去可能撐四年,他們就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或是像我一樣一年半就覺得,很可怕那我不要待了。 容我簡述我自己的經歷,作為出生年剛好落在軍事訓練役實施初期的我,當初是基於對軍事知識的喜好而決定在高職畢業後,就先志願加入國軍部隊。特別是當時恰巧遇見國家地理頻道、〈戰車世界〉和國軍三方合作於自由廣場舉辦的推廣活動,讓我在此遇見了海軍陸戰隊招募官,一時之間就下定既然要報名,那就報海陸,讓自己多精實一些的想法,彷彿這一切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備。 不過事後證明,這是一個錯誤的時機。當時恰是國軍轉換軍訓役初期,訓練體制可說是混亂無章,剛填下志願服役海軍陸戰隊的我們,卻是被分配到陸軍接受兩個月新訓,過程中和陸軍學習一樣的新訓內容,乃至於進入到二階段海陸訓時,從基本口令、軍歌到槍械知識的理解、人際互動的習慣,在海軍陸戰隊學校被一一打槍,全部重學。 這是一段奇妙的經歷,在那四個月期間經歷兩個完全不同的環境——半年後再補服軍訓役二階段時,又是另一場新的混亂;當時可以迅速看到國軍的各種「逢場作戲」的高超技巧、蠻不講理的事務分配、以及充滿人治特色的部隊管理;這些完全與我心目中的職業軍人形象南轅北轍。當時在向大隊長申請提早退伍,由大隊長順路開車載我離營的時候,我們曾經用泳池和大海的比喻—起因在於我那悲劇的泳測成績,討論對於「在軍中生活」與「在社會上生存」的看法,但是如今回首再看這段經驗,儘管在軍中遇見的各個人物都充滿個性與人情味,但是當時的國軍一點也不像台灣社會縮影,反倒更像是日本「黑暗企業」的翻版,以及現在各種求職新聞描述得有聲有色的「地雷公司」。 即便這段經歷至今已經過去六、七年有,現在回想起來都不是個讓人愉快的記憶。 那麼話題再拉回到許多輿論認為「台灣應該回歸義務役」的觀點上,作為一名軍事題材的愛好者,我真心只想大聲地說「不要你受苦,就想拉別人一起啊!」不過這只是種情緒,無助於讓我們決定到底是要義務役,還是志願役。 所以拋開情緒,單純從支持徵兵制的輿論說法裡,來看看徵兵制的問題,以及為什麼我認為推行募兵制更好。 兩百萬 v.s 二十萬 關於支持徵兵制的第一種也就是普遍觀點,認為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 200 萬大軍面前,國軍志願役總員額卻只有 21.5 萬人,軍事力量懸殊無須多說,所以一旦開戰也毫無勝算。回顧國軍軍縮歷史,相對於國軍剛撤退來台時的 80 萬人、1950 - 1990 年代的 60 萬人,國軍經歷精實案、精進案、精粹案、勇固案等一系列軍事改革,軍事規模大幅縮水,成為了我國國防發展負成長的證據。 所以這種觀點認為,兵力懸殊的國軍在防禦解放軍侵台上,不只毫無勝算,甚至無法有效進行反抗。但是這樣數字比較由於過度簡化,以至於就連大陸網友都不會買單,直呼「台灣連小學生都知道不可能」。(來源) 除了解放軍不可能為了攻占台灣採取傾巢而出的策略以外,要在台海投放這麼大量的軍力,對於解放軍自己來說也會是一場後勤災難,即便是美國智庫易思安所指的30-40萬人部隊,也是分別運用於在海、陸、空三域,同時執行登陸台灣與防堵美、日、韓軍事援助兩項行動。更甚且,在初期尚未鞏固登陸點之前,解放軍無法就直接投入萬人部隊攻台,不只是因為他很難找到一個足夠容納這麼多人員的登陸地點,也是因為這樣的進攻方式更容易遭受阻礙。相反的第一階段更可能是由砲兵肅清沿海防禦、空軍覆蓋空域和投放特戰旅進行對沿岸防禦的夾擊以及能夠癱瘓指揮鏈的敵後破壞行動,再來我們還能加上中國駭客大軍的飽和攻勢。 所以即便台灣重新將軍事力量提升到裁軍之前的規模,也無法透過在台北市設置大量士兵來防堵解放軍的第一擊,除非我們將台北市改造成一座「要塞都市」。在面對第一階段進攻,受考驗的會是國軍的早期預警、防空反制和應變計劃。 全民國防 v.s 職業軍人 第二種支持觀點,是擔憂募兵制普及以後,國防的重責大任已經變成少數職業軍人的責任,繼而認為維持原先義務役體制下的全民國防計劃,使全國人民將保衛台灣視為己任,才能夠幫助台灣複製瑞士的刺蝟戰略,或是一如以色列的軍民共同體,逼使中國不敢輕易開戰。 我承認向瑞士的二戰經驗學習,以及向以色列贖罪日戰爭經驗學習絕對有其必要,倒不如說任何經驗的學習都是有益無害的。但是台灣所謂軍事專家,經常在引用瑞士和以色列的「美談」時,選擇性忽略不利於他們舉證內容的一些要素。 比如台灣軍事專家在談到瑞士時,講述瑞士全民皆兵和國防部屬策略說得生動,卻忽略二戰時期瑞士與納粹德國的友好關係,以及冷戰時期瑞士遠離鐵幕前線的地理位置,這些都是讓瑞士沒有淪為兩場大事件下悲劇犧牲品的關鍵。二戰時期的反例有如另一個中立國比利時,比利時從戰爭至佔領的發展,更能夠使我們預想「明日的台灣」。 至於以色列方面,這種輿論則忽視了以色列如何傾力投注在國防採購及研發上,以及缺乏說明以色列在建國之初的情勢、阿拉伯聯軍的戰略錯誤與在人員素養、器物水平上的劣勢,贖罪日戰爭的衝擊,對於以色列來說在情緒上的影響遠比實質上來的大,而阿拉伯聯軍輸掉這場戰爭,內部所產生的嫌隙,也為日後幾次中東戰爭的日漸疲乏埋下伏筆。以色列的例子尤其是支持恢復義務役論點中最大的矛盾,也就是認為在軍事培訓上投資較少、無法被進階專業化的大量義務士兵,投資報酬率可高於在軍事培訓上能投資較多,可以長期培養及接受特種訓練的少量志願士兵。 這種支持輿論特別是討論在義務兵役的訓練上直接背離現實,因為在討論戰鬥力量的培養上,我們並不能夠以「吃苦」、「接受不合理要求」作為依據,畢竟那並不是訓練出菁英戰士的主要條件,只不過是心理素質如抗壓性與求生意志的培養,在美軍和英軍的訓練中只是基礎教育。能不能提供士兵進階專長訓練,以幫助士兵成長為高效率的戰鬥力量,或是成為精通特殊領域的專才,才是軍事訓練的關鍵。所以說,儘管國軍持續在軍事改革上牛步,持續堅持黃埔建軍思維,但是恢復過去以大量義務兵充額,但是部隊普遍缺少高頻率訓練,只不過是一時之間不會造成員額編制嚴重不足的問題,卻會導致部隊平均素質下滑。 如果國軍不積極投資在強化各軍種單位的軍事訓練,不補足地面部隊的器物設備,國軍與解放軍之間軍事力量的質量差異,只會越來越大。因為後者的目標是組建一支能與美軍平分秋色的軍隊,然而我們退回義務役的理由,卻是希望以全民皆兵的「概念」嚇退這樣一個,可以預期在不久的未來將會高度專業化的對手。不就如同伊拉克在戰事發生前不停對美國拼命叫囂,但是在沙漠風暴行動中卻是立刻化作一紙老虎原地解散? 這樣的支持輿論,彷彿是期待能以可怕的概念,去嚇退可怕本人。國軍體質上的問題在既有的徵兵制框架下,長久以來一直都不能獲得解決,但是在全募兵制實施以後,大量的義務役退伍導致的員額嚴重空缺,才使國軍在輿論下被迫捨棄龐大無法填補的單位編制,並且使國防部加速汰換士兵個裝和更新裝甲單位。假如一時間朝令夕改,再度恢復全民服役,只會讓國軍重新找到拖累軍事改革進度的藉口。 軍民合作 最後一種輿論觀點與前者在相同脈絡下,但是是聚焦於推動全民國防,此觀點以美國社會統計研究為基礎,指出在全募兵制的背景下,美軍與美國人民之間的存在嚴重隔閡。儘管美國人確實以美軍為傲,但是美國人對於是否要服兵役的這個議題,普遍並不正面,也就是說「職業軍人確實令人尊敬,不過我就免了吧」。一個世代中只有極少數人有過軍事服役經驗,再加上戰爭新聞的負面呈現,也就增強了反戰、厭戰思想,繼而形成美國社會對軍人處境的普遍漠視。 我也認同這樣的擔憂,全募兵制在台灣非常有可能發展出相同的問題,不單純是因為這樣的問題早在原本的徵兵制底下就已經存在,像是日本國民與日本自衛隊之間也有類似情況,尤其戰後日本在和平主義思潮的發展底下,是比美國還要更加忽視國防教育,乃至於日本國人對於軍事話題普遍是一竅不通。 日本的「軍民分離」發展,應是國防部必須非常重視的問題,應該要特別進行有系統的研究和考察,以便釐清在長久推行全募兵制、取消軍訓下部隊、教官全面退出校園以後,對動員招募上產生的負面影響,再延伸出軍民之間價值觀的衝突。國防招募宣傳難以真正吸引、招募到日本青年的加入,尤其已經形成日本自衛隊「高齡化」的現象。 日本自衛隊的困境足以供我們反思,軍隊招募除了盡可能保證更高的薪資福利、更優渥穩定的生活以外,是否還能夠有其他突破。這方面我們不只是可以參考日本自衛隊所製作的兒童、小學教材,也可以聚焦在如何將軍事結合至年輕人的喜好,比如曾造成一時轟動的輕小說作品《GATE 奇幻自衛隊-》,或是促成自衛隊與影視娛樂事業合作的《圖書館自衛隊》。 此外,台灣的全民國防教育也理應回過頭來,正視長期受到國防部忽視與抗拒的民間射擊娛樂以及生存遊戲,從青年的個人角度去重新思考國軍整體招募策略,以便吸引對軍事知識抱有興趣的國人加入,改變國人對簽志願役普遍抱持的刻板印象—「加入國軍只是為了儲蓄」、「在社會上失敗才會想加入國軍」。 當然的,除了要支持推廣全民國防教育之外,所謂的軍民合作也不應該只是停留在單純「將整個世代全扔進去」來建立同一世代的共同經驗。回到此論點最初舉出的美國例子,儘管美國社會對軍人處境存在普遍的漠視,但是這並不代表它會成為國防安全上的弱點。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保證人民持槍權,這形成了全球規模最大的民兵力量。人民集結就有力量推翻政府,是美國擁槍人士最為自豪的一件事。 儘管美國鮮有外敵入侵的風險,更多的是國內槍枝氾濫、種族歧視所導致的內患,但是民兵力量的運用也對美國治安帶來意想不到的幫助,這樣的幫助就是在美國警力鞭長莫及的地區,開始出現代理執法的民間機構,或是由社區組成的巡守隊伍,又譬如志願協助防堵美墨邊境走私活動的邊境民兵。此外,由退役軍人構成的私人軍事服務公司(PMC),也在內外蓬勃發展,儘管這當中延伸出過多複雜的人道問題,但是其商業模式卻還是成為世界各國積極效仿的對象。PMC的存在,也是美軍於中東地區作戰時,經常一起出現的合作夥伴。 所以怎麼樣做能夠實現軍民合作?使整個世代全部必須延後一到兩年進入社會,而先在軍隊獲取共同經歷,這只不過是上千萬種方法的其中一個。人民對軍人的觀感也只不過是軍民合作中的其中一個問題。例如建立可有效發展的軍工科研產業,實現國防自主,還是台灣目前汲汲營營想要解決的,更加重要的國安問題。 結論 在我們前述的討論中通通忽略一個存在,也就是被夾在軍事單位和人民中間的準軍事單位。相對於承平時期難以在路上遇見的軍人,負責社會治安的警察則是日常街景的一份子。軍人與警察之間自然有許多差異,但是他們擁有共通的技術與極為相似的職責,從人民的角度看來,軍警無疑都是國家權力的象徵,這兩個單位隨著國家情勢的發展,有時也會越走越近。 警察的困境與國軍相同,而且在複雜度和解決的難度上更勝於此。由於警察需要充分理解法律、掌握對人民執法的分際,一般國民雖然也可以通過特考進入,但是就比起招募志願役軍人困難一些。作為國家權力上較靠近人民的警察形象,也會影響民眾對軍人形象的認識。就現況來說,警察的形象就是「經常過勞、時刻被壓榨、缺少話語權、欠缺勞動保障」,軍旅生活雖然不大相同,但是以若此出發聯想,也能夠想見許多相似之處。 假如「保護人民的工作」被視為令人心力交瘁的重擔,而不是一份神聖的天職,它就必然會成為人們職涯選擇當中的最後一項。所以總的來說,如果只是在徵兵制、募兵制間二選一,兩種選項全都無法解決國防上必須直面的問題,那就是我們要如何去實現對中國武力威脅的「抵銷戰略」。這種看似大刀闊斧,卻欠缺謹慎思考的躁進政策,只會更加拖累國軍部隊汰舊換新的進度,進一步拉開國軍與解放軍的距離。 威廉.培里在其傳記《核爆邊緣》中,描述美國曾透過投資研發衛星技術,抵銷了蘇聯大軍與超級核武的進犯威脅,同時也讓美國得以免於無止盡的投資國防預算,到一場永不止息的軍備競賽中。而這樣的戰略更是讓美國得以在蘇聯解體後,持續保持優於世界各國的國防技術優勢。他的經驗與美國的國防戰略思維,相信都非常值得我們深思,因為既然我們身處在開明的民主社會,就不需要擔心會無法找到創新的解決辦法,以及這個好點子的發明家。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