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題|奇妙的少女與怪異的阿姨──《追殺夏娃》打開了我的新世界

2021/09/1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對我來說,只要是少女擔當的作品都好吃:《別對映像研出手》、《搖曳露營》、《藍色恐懼》、《后翼棄兵》、《七月與安生》、《藍色大門》、《小森食光》、《熱情花招》、《百元之戀》、《龍紋身的女孩》、《血色入侵》⋯⋯是不是人類無所謂,重點是那無所畏懼的精神。不過有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那就是──這些少女後來去哪了?更務實的問法是:這些女演員去哪了?
「她老了。」有些人剛看影片,第一個就是評論演員的外表。往正面想,這表示觀眾跟演員很熟悉,知道這演員先前是什麼模樣。(像我無法分辨阿匹婆各時代作品的差異,小時候的我以為,阿匹婆生下來就是阿匹婆,所以也說不出「她老了」這種評論。)但隨著年紀增長,我漸漸覺得這句評論沒什麼建設性,除了凸顯螢幕與 4K 技術的進步,就只是讓女演員的有效期限變得越來越短,她們將更快速地離開女主角的位置,開始演起誰誰誰的母親。雖然也有人會用「他老了」來評論男演員,但就我個人聽到的頻率來說,還是遠遠低於「她老了」。這讓我意識到,在說出「她老了」以前,不如先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當然,這世界絕對有三十年來視覺年齡如一日的男男女女,但我相信他們應該不會說出這句話,因為他們比別人更真確知道,這一切得來不易。總之,幸運又堅持的女演員可能演了誰的母親,或是自己監製演出不那麼主流但口碑絕佳的影劇,一直演一直演然後變成了陳淑芳⋯⋯這是我所能想像,女演員最光輝恆久的職涯了。
那麼,視覺年齡超過三十歲、四十歲、甚至是五十歲的女演員還有什麼主角可以演?有什麼影劇聚焦這些歲數的女性?《三十而已》寫已婚的失落、未婚的拚搏,這些女人像是你我身邊的朋友,談著眼前的經濟、婚姻、孩子、公婆長輩、社會壓力⋯⋯這種類型容易讓人理解又有說服力,但奇怪的阿姨大約也在這個階段出線,她們有不拘一格的美感、對特殊事物懷抱異常的熱情──《追殺夏娃》便打開了我的新世界。
夏娃作為事務性的政府公務員,熱愛重大兇殺懸案,一直夢想加入英國軍情處(大概就是有間諜的那種單位),幾次試圖接觸證人(那不是她的職責,反而凸顯別人的失職),結果果然失業了。此時,夏娃反倒被招入夢寐以求的單位,受命找出她心心念念的天才殺手。一般而言,做間諜不是一份能到處嚷嚷的工作,甚至要隱瞞家人,但就算夏娃說她失業了,丈夫還是瞬間識破她一定在辦案──雖然一個失業婦女坦承她在軍情處工作聽起來比較像個笑話。──他依然處處支持她,沒叫她認真賺錢醒醒吧。
最近這種性格的男角漸漸多了起來,例如《82年生的金智英》,從小說改編成電影,但電影版的男主角比原作更善良、更包容,電影版的丈夫由孔劉飾演,還會主動做家事、顧小孩、調解婆媳衝突⋯⋯能做的他都做了。雖說小說版的丈夫也不是壞人,但你知道的,就是個普通人。(而且沒有孔劉可以看。)可見電影編劇用了洪荒之力聚焦在社會制度,而不只是個人層次。──畢竟你不嫁給孔劉,這世界還有千千萬萬個人想嫁給他呢。
回到《追殺夏娃》:阿姨與少女,貓捉老鼠,這情節不是合理性的問題,而是風格的範疇。做好一件事,卻不能留名字、留下聯絡方式──依然能被某個人辨認出來,難道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嗎?偵探與殺手,必須在彼此的眼中證明自己的存在。
相對於中年婦女夏娃光譜的另一端,是反社會人格七十二變的薇拉內爾。美少女是否符合臨床診斷不重要,反正我們這時代需要浮誇的時裝秀,殺手扮裝從餐廳服務生、宴會賓客、全身印花西裝、護士服、囚犯制服⋯⋯無所不包,每次都是精心佈置的驚喜,被害的死者只是為她鋪設華麗的舞台。這樣的她住在巴黎河畔的高級房子,擁有隨心所欲的生活,面對有點煩人的男朋友時,就讓他不小心死了就算了,一點也不費心。這種好事絕不可能在平凡的現實生活發生。現在連天真的讀者也不相信高富帥的男主角會愛上平凡無奇的女主角,滑滑 Tinder 就能看出誰是詐騙老手。這樣看來,夏娃和薇拉內爾的相愛相殺也算是滿合理的選項。
當怪阿姨一步步越來越接近殺手,眼看就要拯救世界,這個社會規範卻處處阻撓她,說她這樣太危險、對家庭沒有責任感。身為觀眾的我們旁觀她的困境:客人就要來家裡作客,但她家裡亂糟糟,頭髮沒吹乾⋯⋯少女不死,只是變成阿姨,必須嘮嘮叨叨:地板灰塵清了沒、碗槽有用過的碗盤、衣服在洗衣機還沒晾,畢竟她不做,就沒人會做了。不然就是選擇另一條路:成為拋家棄子、不修邊幅的怪阿姨──但她成功讓殺手離開了,無人傷亡。這是日常生活的奇蹟,作為觀眾的我們終於能感受到,光是活著就該感天謝地。若還對生活有什麼不滿,就直購薇拉內爾身上那件高仿衣裝。(但身上永遠穿著國高中那條運動褲。)
從少女到阿姨,我發現變老的好處可能是,當你做了決定,認識你的人大約也放棄治療,頂多嘆口氣「那人就是這樣」,不認識你的人則是覺得「那人怪怪的」,自然也不會主動靠近。──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會有人管你了。這種形式的自由無法對人言明,可能也沒什麼人稀罕,但卻實實在在地掌握在你手中,想做什麼工作就去,穿上殺手送的高級訂製服也好,或是想捅人一刀的時候,就讓夏娃(或專業的薇拉內爾)替你用力地捅吧。
全文劇照:IM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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