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解剖實習室

2021/09/19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這樣下去,我真的不保證你不會延畢,說真的,我很想問你怎麼考上醫學系的” 系主任透過薄薄的鏡片,刻薄的看著我
大體實習課程,醫學系的惡夢,要實際解剖大體老師然後用跑考的方式考試,每年被當的人不少。 但是被當的人通常會參加暑修,要是真的還沒過,只好明年再跟學弟妹一起修。要是這次重修又被當,只好再參加隔年的暑修跟重修
要是這兩次還是被當呢? 很快我就會成為幫大家找到這個答案的人,因為我已經整整被當了四次,這是我第五次修大體實習了。
我痛恨醫學系,當初是被我家庭死拉硬逼來讀的,這種科系,延畢我也無所謂。事實上,前面兩次段考已經再度搞砸的我,除非期末考能超常發揮,不然延畢是幾乎確定的事。
除非.....,除非老師會把出好的題目收在辦公室的傳聞是真的。
解剖老師的辦公室,在大體實習室的旁邊,中間有一扇小門方便進出。一般五點過後,老師們就回家了,辦公室通往走廊的門也會鎖住,但是大體實習室會供想複習的同學繼續解剖到九點,而那個小門,沒記錯的話是沒辦法上鎖的。
如果留下來解剖的話....我或許可以趁沒人注意,大家都走了之後,進去弄到那份考卷
“反正這種爛系,當初也是別人逼我讀的”我嗤之以鼻。一點內疚也沒有。
於是,決定了要偷考卷的我,生平第一次留下來複習。撥弄著我根本看不懂的神經跟血管,我對著一顆心臟戳啊戳的,好像死瞪著他,他就會告訴我天殺的我看起來都長一樣的冠狀動脈怎麼分
終於九點了。早有準備的我已經偷偷躲在打掃的儲藏室附近。我聽到解剖台砰砰關上的聲音,最後一個學弟也走出解剖室了。
眾人都離去的解剖室,安靜的過了份。
在最後的鐵門關掉後,我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儲藏室。確認了真的已經沒有人後,我迅速的走向老師的辦公室。
“啪”的一聲,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燈突然全黑了。我在黑暗中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我並沒有因此慌張,燈的確是設計成在九點過後不久就自動關掉,這也是為什麼剛剛那些學弟急著走的原因。
這樣更好,我是不覺得老師會為了我突然及格去調監視器,但是全黑更給人一點安全感。為了避免突然亮起的燈引起窗外人的注意,我也沒打開手電筒
問題在於....我瞥了一眼門外的解剖室裡面一台台躺著大體老師的解剖台,搖了搖頭,甩去奇怪的念頭。兩扇鐵門外就是一堆人在球場打籃球,而全黑的解剖室,對於待在這裡兩年多我,早就沒有威嚇力
拉開櫃子,我在一堆紙當中東翻西找。找不到.....我開始慌張。我開始覺得這是個笨主意,說真的,又有誰能夠確定他真的是放在辦公室?搞不好所謂的考卷根本不存在,現在考卷存在電腦裡的機會大的多吧。
正當我準備放棄離去時,一張紙終於滑入我的視線。是考卷沒錯。確認過上面的題目是這次範圍,我滿心欣喜的藉著手機的燈光拍了照,確認拍的清楚後,我迅速離開辦公室,進入實習室。
解剖室中一片漆黑,我幾乎什麼都看不到。
正當我準備前往鐵門時,一聲微小且清楚的匡噹聲,從解剖室的另一角落傳來。好像是有人不小心弄掉解剖用具的聲音。
汗毛直炸,瞬間所有學長姐講過的傳說猛然都撞進我的腦海裡。我大步跨向門,用力轉向把手。
鎖住了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我腦袋瘋狂閃過這個念頭。解剖死不認真學被當四次,還想出偷考卷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以求過關,我是大體老師肯定也會氣到抓狂吧。
我開始發抖,匡噹聲再次響起,這次還伴隨著布料摩擦的聲音,或許是我緊張到喉嚨發乾,又或者是想給自己壯膽,我忍不住重咳了幾聲。 布料摩擦聲突然消失了。接著,一聲怯弱又害怕的聲音響起“誰?”
咦? 這....怎麼聽都像是學生的聲音吧? 難道是忘了出去,跟我一樣被困在解剖教室的人嗎? 不對不對,怎麼想都不合理,解剖教室又沒有多大,除非像我刻意藏起來,否則最後走的學弟沒道理沒注意到他啊? 我潤了潤有點乾燥的嘴唇,用刻意低沉的嗓音問“是誰?”
我聽到倒吸一口氣,接著是幾近恐懼的嗓音響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
我有點摸不著頭緒,小心翼翼的問道“怎麼了?”
“我一時昏了頭,竟然想到要偷考卷來蒙混考試,真的對不起您的犧牲,請原諒我”聲音聽起來像個女生,顫抖的響起 欸欸? 撞到學弟妹?也是來偷考卷的?而且她把我誤認成被惹毛的大體老師?
真蠢。我在心中暗暗好笑,完全無視我剛剛也有幾秒相信了的事實。 這樣事情就簡單了。我開手電筒,跟她說明我也是偷考卷的,然後我們一起分享答案,再一起想想怎麼打開這該死的鐵門就好。完美。
我摸索著手機正要打開手電筒時,聲音卻再度響起
“我只是不想跟那個沒救的學長一樣延畢,才一時沖昏頭......我冒犯到您很抱歉!” …….真不爽 ,什麼叫沒救的學長,什麼叫冒犯我很抱歉,你現在就在冒犯我啊。
這種不爽的情緒讓我想要耍她一下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她絕對不可能發現我是學生的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低沉的問 “我怕沒過....” “不過的話,再重修就好啊,何必做出這種事呢?”
我是真的滿疑惑的,畢竟重修老師門檻會降低,除非像我這種無可救藥的廢物,不然一般重修都是會過的。
“我怕讓我爸失望。我一直都是優秀的。第一名、模範生、應屆上醫科,我家人每次都很驕傲很驕傲,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對醫學一點天份也沒有,沒有天份到要被當的地步。""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但無論怎麼努力,我在醫學系就是考不好。我好怕他們看到我要重修時失望的表情,一想到就害怕的受不了”
怕讓家人失望?我想想,我似乎沒有這種困擾。從被逼迫上醫學系後,我整天就只是擺爛度日,解剖只是我眾多被死當的一科,事實上我從大一開始,絕大部分的課都是被當的。 因為不認同被逼迫的選擇,我能翹的課都翹,考前也是沉浸在沒意義的手遊跟麻將中,對醫師世家的我父母,我可能是他們的污點吧。畢竟我哥哥和妹妹,可都是輕鬆上醫學系且年年書卷呢。
“幹嘛那麼累?專家只不過是訓練有素的狗,讓他們失望又怎樣,這本來就超難,他們那麼厲害自己來考啊”我努力回想好像是愛因斯坦的名言,用力胡謅
“但是,我爸最愛跟他同事炫耀我,如果他知道我被......”
“滿口都你爸你爸,你的人生還真可悲,為了討好父母到要作弊的地步?”我生氣到聲音忍不住大了起來。
我最討厭這種整天活在別人期待中的人,畏畏縮縮,好像自己的人生只是父母人生的續集一樣。
一陣古怪的沉默,許久都沒有聲音
生氣了?不會吧,她還以為我是大體老師,哪敢對我.... 不對!我剛剛一氣之下忘了裝低沉的嗓音!
整個年輕的嗓音的曝露出來了。死定了,毫無疑問她知道我是學生了。現在再承認我也是來偷考卷的來的及嗎?但是她剛剛都被我罵過了,還會跟我一起合作嗎?
“為了別人,是我一直以來習慣的努力方式”,良久,話才輕輕傳來
也是。我認識不少優秀的人,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才在努力。相比之下,我只是一味的不想讀醫學,沉浸在自己被逼迫的悲劇式英雄情節裡,毫無意義的過著我整個三年的生活。
這學妹的人生,就算被我嘲笑,肯定會過的比我輕鬆且成功吧
她很努力很努力,在我眼中是為別人而活,但是那是他前進的力量
我也不想如此,事實上,這三年來,無數次我好都想重來。我想跟父母和好,然後重新撿起書本。
但我還是站在這裡,拿著拍了考卷的手機
“九點過後門會關起來,要打開要輸入學號。”
…...完全被看穿了啊 我咕噥一聲,然後道了謝,有點倉皇地跑出了解剖室。
門外人聲鼎沸,球場似乎有球賽,伴隨著進球聲有著大大歡呼傳來。跟身後靜謐的解剖室有極大的反差。沒人注意到有人從解剖室出來。
“突然想讀書了”
我看著球場亮亮的燈火,意興闌珊的嘆了氣
四年過去了 ,沒想到的是,就算靠了偷到的考卷,因為我前面幾次分數實在太慘不忍睹,所以最終我還是延畢了。
因為延畢只修一科實在太閒了,我索性把我當初沒認真修的課程通通修一修,讀一讀發現自己落後一般醫學生太多了,忍不住再申請一年延畢。
終於畢業後,又去當了兵的我,算一算已經落後同屆女生三年了。
我跟小我兩年的一名學弟一起進醫院同一科。他緊張兮兮的跟我說,我們的住院醫師學姊多麼嚴厲,聽說是卷姊畢業不知道會不會電我們。             “聽其他學姊說她在大學原本是很沒自信,畏首畏尾的人。但在大三大四時整個人都變了,變成很敢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她筆試面試都超強不只卷姊畢業,面試還打敗一堆其他醫學生,擠進窄門...” 在閒言閒語中,我們走進辦公室。
學姊長的還滿漂亮的。沒有想像中凶悍的眼神,反而滿好親近的感覺。 學弟簡單介紹完自己,我也快速的講了我自己因為延畢年齡比較大,希望學姊多多關照之類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一開口講話時,學姊就瞪大眼睛看著我。
一種不安的感覺在我心中擴散開來 “你剛剛說,你因為大體解剖學延畢?”
學姊的聲音傳來 輕輕柔柔的,很好聽,好像在哪裡聽過
不是吧....沒那麼巧吧....
突然,那晚上的對話,那張考卷的照片,那晚的實習室,一下子歷歷在目。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進學姊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好像是笑意。
    yoonfire
    yoonfire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