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洞 - 01 - 缺角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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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我37.5歲。會這麼形容是因為我生日在12月,會特別提到生日是因為如果可以過到今年的生日我會非常感動。那天晚上,一個接近夏日蟬聲共鳴的半夜兩點鐘,我正為靈感發愁,近年來在文字創作上的需求量大幅上升,這使得我在更多的夜晚中,在這座城市都獨自低吟尋找某個對眼的字句。社群網站的網頁中已經沒有足夠我瀏覽的動態,有時你不得不感嘆把『動態消息』、『限時動態』如飲料般啜飲而盡時,會發現自己彷彿是一個被資訊世界所困住的牢犯,於是我閉上眼放空一下,滿腦子已經空洞得無法寫下更好的字句。
我走出工作室,癱在沙發上,轉開電視讓它恢復工作狀態,聆聽著樓下街道不時傳來的重低音演奏曲,一直以來我對於新聞不是很有興趣,那是因為近年媒體所塑造的『世界』像是一個『集中複合體』。這對於學習來說或許很好,但它就像釘在腦中的Memo紙,不時幫你覆寫那些你不可能改變的過去、現在、甚至是未來。因此我轉開新聞並不是真的要看什麼新聞,我只是想讓安靜的屋子裡頭加上一些穩定的頻率,我反而讓自己抽離在一個特別的空間,像是漂浮在空中,脫身於肉體,將精神宣洩而出,直到剎那靈光而過。
眼前這則新聞就像是刺耳的交響樂,我甚至可以看見指揮在揮舞著小號快進場。這使得我的放空計畫受到了嚴重的干擾,這則新聞內容相當易懂好讀:『XX國小戶外教學履行,遊覽車離奇失蹤,現在沿線一帶的警力已經開始進行搜救。』我滑開手機,踏上台灣最大的網路論壇,試著在流言四散的地區找到最關鍵有力的懶人包。
顯然這並不是一則非常轟動的新聞,它類似過眼雲煙一般,我開始懊惱為何自己動手想要找出些什麼,事實上我可能只能選擇祈禱,希望這一車人安然無事。然而一股疙瘩油然而生,我幾乎把所有相關的資訊都看過了,天知道我怎麼會放棄寶貴的兩點到四點爬這則新聞,明天甚至有大量的公司會議要開,甚至是兩個月後的演唱會計畫要辦二籌。
接著我的手機響了。
我整個從沙發震了起來,
可能是我太過專注導致。
聯絡人顯示著一名我非常久沒聯絡的小學同學。
應該沒有人會在半夜兩點半打給小學同學吧?
事實上我想略過這通電話,
我甚至事後的台詞都想好了。
『抱歉啊,昨天錄音錄太晚。』
這類台詞我已經倒背如流。
「阿信嗎?」電話那頭傳來非常氣喘的聲音,我冷靜去應對。
「請問──你是?」
我摀著嘴巴,試圖裝出正在睡覺的聲音,
一種嘴巴很臭全身沒動力的那種說話語氣。
「沈信宏?」他竟然直呼我本名。
「對,請問你是?」我覺得應該要掛上電話,但還是接話了。
「抱歉這麼晚打擾你。」
「對啊,是有點晚了,我明天還要早起練團。」
「是我啦,我是阿撇。」當他說出這個綽號時,我才回想起了他,剛剛電話顯示的聯絡人本名就像是上個世紀的通訊錄一樣。當時他在我們班可是叱吒風雲的『撇王』,原因是他曾經撇屎在椅子上,我不禁嘴巴稍稍上揚。
「哦哦,是你啊,什麼事這麼急?」剛說完我就後悔了,我應該跟他敲一個我們可以健康談話的時段。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的我特別不會拒絕跟撒謊。
「你今天有沒有注意到一則新聞,大概是晚上七、八點發生的事情。」
「什麼事?」我心裡有點毛毛的,難道阿撇是裝了竊聽器在我工作室,否則我怎麼覺得他在講我剛剛的新聞,但這份過於擔心的感覺卻慢慢沸騰。
「是一個國小畢業旅行,全體失蹤的新聞。」他剛說完我就在心中大喊:「媽的真的是這則新聞,會不會太巧。」
「這真的很巧,我還是睡前才看到這則新聞了。怎麼了,是你的親友在車上?」若是真的,我會真的有些愧疚,畢竟這種可能失言為真的字句還是少說為妙。
「不,這一切都太巧了。原本我是不想放在心上的,但是──」他吞了吞口水繼續:「我在吃飯的時候看到這則新聞還沒什麼感覺,後來因為要整理搬家的東西就找到了很玄的東西。」他語氣有些顫抖。
「阿撇你先冷靜一下,你說你最近正在搬家,然後找到很玄的東西?」
「一本很舊的筆記本,跟我的棒球手套夾在一起,旁邊還有國小數學課本。當時我就很直覺這應該是一本我當時使用的東西,但你知道這東西越看越怪,小學男生幾乎不可能會花錢買一本看起來很有質感的『黑色缺角筆記本』。我記得我幾乎把所有錢拿去買籃球卡跟棒球卡。」阿撇激動地說。
「缺角筆記本?」
「晚點我可以Line給你。就是一本A4筆記本,但是在開口端缺了一角,看起來像是工廠刻意作出來的感覺,因為缺角十分工整。」當他開始敘述起這本筆記本時,我感到非常困惑。難道這傢伙只是要分享他找到了一本筆記本?如果是這樣我會很想揍他,眼看著時間又流失十分鐘。
「等等,所以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於是我就翻開了。裡面像是我寫的筆記──」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吸一口氣:「筆記本的前幾頁我沒細看,我就只是去翻它,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行,那句話就像是開玩笑一樣,跟上一段隔了大概有半頁之長。所以你很難不注意到那一句話。」
「1995年5月25日,國小畢業旅行。我們正在前往劍湖山的路上,直到走進一條非常黑的隧道,像是沒有終點一樣。但後來我才知道這其實是洞穴。」他的語氣感到非常恐懼,正在聆聽的我也感受到他對這一句話的巨大感受。會讓他串連這一切的是『5月25日』?
「你指的巧合是這個日期嗎?」
「不,我很難說明。『他』的字跡,簡直就是一場惡夢,我懷疑這根本不是我寫的。這句話跟之前的所有字跡天差地遠。前面的所有篇章都只是流水帳的日記。」
「你這傢伙竟然會寫日記?」
「這也是怪的地方。我似乎也忘記我有寫過這本日記。」
「那這樣跟這則新聞關係是什麼?」
「他們的國小旅行跟我們一樣,一樣都是去劍湖山,一樣是在路上消失。照著這日記本的最後所述,我們一樣也是26年前的同一天在同樣的旅程上消失。」
「我認為這不算完全的巧合,會不會這只是一本惡作劇的筆記本,我完全不記得我們的國小畢業旅行有『消失』這回事。」
「是啊,我記得我們一起去做海盜船什麼的。」
「對啊,你還趁機坐在喜歡的女孩子旁邊,讓她害怕抱你。」
「靠背喔,這種事你記得這麼清楚。」
「總之我完全沒印象我們有在半路消失過耶。」
「但玄的是這筆記本完全不科學啊。」
「我覺得應該是你的朋友惡作劇吧。」我開始傾向相信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鬧劇,畢竟阿撇的人生有過太多奇遇,應該不差這一樁。
「好吧。我再問問看我朋友。」阿撇有別於過去的樂觀,通常開完玩笑他就會隨遇而安了,但是他的語氣有些失落。
「對了。」
「怎麼?」
「就算你真的對這筆記本非常好奇,你怎麼會半夜打給我?」
「這個嘛──」
「什麼?」
「算了啦,先這樣。」他竟然就這樣掛掉電話。徒留我聽完這整串惡作劇戲碼,但多虧阿撇的半夜電話,我腦子暫時很多句子,新專輯的詞如果不趕快趕稿,到時候連拉屎都得寫詞。
我急忙地從安逸的沙發爬起,基本上我在這一刻之前都太相信阿撇所說的巧合,畢竟萬物都有一些科學根據與法則,連阿撇這種學物理的人都瘋言瘋語,那世界上許多巧合似乎都有它值得一說之處。
由於我站起來的視角剛好對齊著對面白色透明儲藏櫃,上頭放了我過去所有的收藏。有時我工作很沒勁時會走來看看它們,看著那些玩具跟畫作,彷彿就回到那個稚嫩的時代。
也因如此,我很確定我對裡頭的東西都是認真『想』過的。我應該不像是阿撇那種會把東西亂丟的人。
但越是這樣想,我的手毛越是發寒。
於是我鎮定走向儲藏櫃,按下密碼。
看著上面兩層書列,
許多經典黑膠專輯陳列於其中,
幾本吉他書籍與筆記本站在上頭。
我很確定有一本書我應該沒有擁有過,
又或是根本就像突然迸出來的戲謔之作。
我很緊張。
我看著那排吉他書籍與七本筆記本。
只有一本是黑色筆記本。
然後他媽的真的給我缺了一角。
我吸了一口氣將它抽出。
我試著不要從第一頁去翻。
我將它反過來,
我要從最後一頁開始翻。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空白、

某一頁寫著:1995年5月25日,國小畢業旅行。我們正在前往劍湖山的路上,直到走進一條非常黑的隧道,像是沒有終點一樣。但後來我才知道這其實是洞穴。
於是我撥了電話給阿撇。
老鳳
老鳳
「老鳳」,是個販賣「懸疑」的說書人。 現任基層工程師、業餘小說家。作品風格包裹為驚悚恐怖、懸疑推理的糖衣為主,實際核心描寫內心世界的剖析與玩味,喜於將科學知識融入故事之中。寫作風格從都市、現代、新科技與人之間的視角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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