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雙眼的主人笑了起來,他的笑顏清新爽朗,何平偉覺得肯定是舞台上的燈光真的太刺眼了,映得所有人事物都亮晶晶的。
舞台上的燈光燦爛,加之粉絲的各種興奮尖叫和雀躍心情,他手心默默沁出了汗。
別誤會了,他絕不是那備受三千寵愛、鎂光注目焦點的偶像。他是一個男粉,一個粉圈的珍稀動物,為什麼呢?因為他追的偶像,是男藝人,還是泰國的腐劇演員。
換言之,他是個腐男。
何平偉,今年29歲,上班族,單身(堅持自己不是母胎單身,是選擇性單身),「略有」感情經驗,個性內向害羞。未出櫃。
此刻威寶(何平偉的網路暱稱)站在舞台的邊邊,兩手緊緊捏住了單肩背包的背帶,遲遲無法往前跨出一步。偶像就在眼前,現在是VIP票的福利時間,花了大把的鈔票不就是為了與他們更近一點嗎?但他真的太緊張了,那亮得懾人的燈照,那熱情如火的粉絲,還有偶像華麗的笑顏和明亮的雙眼,這對平凡的他來說太刺激了,他心臟不行,腳底有了自己的意志直想帶他往台下走,而他的身體也打算妥協,轉身就要溜了。
只要能看見他們就好了,這個距離我就很知足了。
「你怎麼不過去?」就在轉身抬腳的剎那,一個聲音自背後響起,何平偉慢慢地轉頭,一張乾淨的臉正看著他,濃眉略抬,睜大著眼,顯然就是這位發出的靈魂拷問。
好好看的眼睛。
何平偉一瞬間竟只有這個念頭,一秒回神後怯懦地問:「呃...你在跟我說話嗎?」
好看雙眼的主人笑了起來,他的笑顏清新爽朗,何平偉覺得肯定是舞台上的燈光真的太刺眼了,映得所有人事物都亮晶晶的。
「不然是跟誰講話,所有粉絲只有你往台下跑。你不是VIP的粉絲嗎?怎麼不過去拍照擊掌?」
「我...呃沒關係,我不用去沒關係。」何平偉更想跑了,不僅行蹤被發現,還被當場質問這是什麼衰運,我就改變心意了還不行嗎!
「不行啊,很浪費耶!你人都來了還買了VIP的票怎麼...喔,你自己來的嗎?」
此時具有自主意志的雙腳也慫得不敢動了,但仍保持著逃跑的姿勢,搭配上半身回頭的窘態,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兩手已經要把背包肩帶扭斷了,額上的汗滑下來打濕了口罩邊緣,何平偉不敢直視對方拷問靈魂的眼睛,那雙眼彷彿有放大功能般,將他的懦弱擴大得無處可躲。他垂下眼看著地板,輕輕地點了點頭,用和空氣中微生物對話的音量說:「...嗯...我自己來的。」
他是一個人來的,如同在這人人頭上都頂著一(多)個虛擬身分的場合,他是一個人的。
何平偉粉圈朋友很多,身為一介小腐男,說他是姊姊妹妹們的小寶貝都不為過,但是至今各種線下聚會、粉絲見面會,他從未讓真實身分和生活與網路上的自己串連。原因無他,就是害怕。
算不上深櫃,現實中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支持婚姻平權,不時也會轉貼一些LGBTQ相關文章,但他隱藏得很好,好到高中畢業至今一個豔遇都沒有。也是啦,自己長相平凡,打扮也頂多稱得上乾淨,性格膽怯不敢主動跟人搭話,更別提去各式「相親」場所了,燈紅酒綠與他格格不入,妖豔賤貨對他不屑一顧,更重要的是,到了那種地方,無疑就是出櫃了。他還沒有準備好向別人大方揭露自己的內心,坦言我愛的是同性。
大學時不敢戀愛,出社會是沒機會戀愛了。
就連今天的偶像見面會,線上姐妹們問他來不來,他都推說工作忙荷包扁萬分惋惜下次再一起;實際上,卻是全副武裝的鴨舌帽、大粗框和黑口罩一應俱全,躲在不被注意的一隅讓自己的興奮隱沒在現場姐妹的尖叫聲中。本以為這次也是敵不過軟弱、帶著千萬可惜地落跑,想不到被抓個正著,還是個男的工作人員!
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笑?媽呀好丟臉⋯⋯
羞愧感讓何平偉很想原地爆炸,還有點生氣,莫名其妙被一個陌生人嘲笑了,我也想走啊是你自己攔住我的。他低著頭默默腹誹,突然一隻手出現在他視線中,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傻了眼抬起頭,以為在取笑自己的人確實在笑,不過笑得很友善。白白的牙齒亮得好看。
「那我們一起去吧,我也是粉絲,你一個人會不好意思對吧,我們兩個一起就不怕了。」
語落,何平偉只感覺舞台燈以光速向自己逼近,姿勢扭曲的他還差點絆了自己一腳,耳邊傳來「小心小心」的關心,下一秒他就站在偶像面前,看著那笑盈盈的美目和等待他拍擊的掌心。
幸福來得何止突然,一切發生得太快太虛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只感覺心跳在那幾秒停止了,此刻正超速回血讓他瘦瘦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秋葉。至今參加過多少次見面會了,這是他第一次真的值回票價,與偶像面對面,他們果然是那麼好看,360度無死角,盛世美顏,沈魚落雁,巧笑倩兮,目如星子,天使下凡...
「很值得吧!」
一句話讓他從偶像的美顏爆擊中回到現實,亮晃晃的笑容讓他差點又失神了,六神歸位後他立刻感覺到臉部肌肉的痠痛,剛剛不會是一直呈現癡漢笑吧...等等,這個人(他猛然看向對方)從頭到尾都目擊了我的蠢樣嗎?買尬太丟臉了靠!可是,真的好開心啊!
他看了對方一眼又將視線黏在地上,雙手重新捏著背包肩帶,用力地點了點頭,
「下次不要怕囉,勇敢一點,機會難得嘛。」
他又點了點頭,小小深呼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對方,再度用近乎唇語的聲量說:「謝謝你。」
接著,也不管對方的反應,何平偉一個疾風轉身,踩了火輪般往會場門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