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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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到，早早得到玉姨吩咐的客棧夥計送來菜飯，兩葷兩素，附贈豆豉鯉子湯一甕。中廳圓几本就不大，登時被放了個滿滿蕩蕩，連飯碗也擺不下。葷菜一道是雞鴨禽肉炒以辣子豆油，棕褐色醬汁裹附鮮嫩肉丁，鹹香麻辣；一道則是香料煨羊，肉質軟爛入口即化，滿室飄香。另兩道素菜不似前者氣味霸道，卻也是青翠油亮，炒以薑蒜，清淡亦顯鮮美。
看在楚泓眼裡，這頓飯比平時豪華了不只兩三倍，奈何神偷大人不這麼認為，每盤各挾了幾筷子便直嚷難吃，扒完白飯、飲了半碗湯便擱下筷子，做「日課」去了。於是楚泓慢條斯理嚼著肉塊，一邊看著王盛掌中雪花鎖輪番變樣，玩膩了便練習以手足勾掛樑上，或在房中縱躍騰挪，深吸口氣，木筷握得格格作響：「你消停一會成嗎？」
雖然他都選在遠離桌椅的一側，飯菜倒不至於沾染塵土，但再看下去，自己會先吐出來。
化身屁孩的神偷癟了癟嘴，可憐兮兮道：「吃不下，無聊。」
「若是無聊，你回品神閣替我取茶具過來。」沒大門可走，只能從地底來，保證刺激。
王盛毫不猶豫一點頭：「我去去便回。」
他正待跨步，斜地裡飛來一隻竹筷釘住褲管，便順勢停了腳步──事實上也不得不停，再走前半步，褲子便要被扯下來了──回首望向少年。楚泓左手飯碗右手掐著單枝筷子，冷然道：「昨日整晚沒睡的人便乖乖去睡，逞什麼能？」
王盛深以為然點頭：「這才像個道理。品神閣主讓偷子闖自家空門偷自家東西，想想就不大對勁。」
瘦白的手指捏住輪軸，沉沉木色，洩漏一抹銀光。
王盛拔去竹筷脫下鞋襪，一掀棉被鑽進地舖，不忘抱怨：「哪有用刀劍逼迫人睡覺的！」
「那你說該怎麼辦？」
「不是很常見麼，哼哼曲兒、講個故事，最後親個額頭什麼的。」
「……你這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你自己？」
被糰子裡隱隱約約哼了一聲，徹底沒了聲音。楚泓盯著手中筆直修長卻形影單隻的筷子，戳了戳盤中白菜，無果，雙指掰斷了再挾，又覺太短，目光瞥向擺在對面桌上的嶄新鑲銀竹筷。
「……這些菜的用料調味，比平時煮的好上不知多少，你為何不吃？」
王盛一夜未眠，又東奔西跑的跑了半日，早已困的狠了，裹上被褥更覺倦意上湧，迷迷糊糊道：「菜裡有土腥味兒，不想吃……」楚泓一愣，又聽他在被窩裡斷斷續續說道：「還是你煮的菜好，清淡又沒腥味……吃原味有什麼不好？就是……不夠新鮮，才會重油重鹹……呼嚕呼嚕……」
語序錯亂，說到一半打鼾，看來真累得狠了。
楚泓故作冷靜分析，試圖忽視雙頰的燥熱。
若是拿他的筷子……只要洗乾淨了便成，尋常的餐館客棧不也是如此？否則豈不是所有人都吃過別人的口水？不對，敬酒傳杯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為何要在意吃不吃他口水？
然而便是洗淨了筷子，吃在嘴中，心底仍有些異樣。
所幸被窩裡的某人依舊沉眠未醒。事實上，便是店小二上樓收了碗碟、小醫仙不知如何聽得消息前來探望、又被楚泓差去品神閣取茶具、揹著茶具鍋杓提著茶爐翻窗進來、聊了幾句又被趕走……自始至終，男人酣睡不止，不曾被驚擾半點，直到日頭西沉方才悠悠醒轉，一睜眼，卻正對上深褐色毛茸茸的屁股。
怪不得方才夢裡成了孫悟空。
王盛拎著小右後頸提將起來，迷迷糊糊往窗外一望，又轉頭望向扇著火爐不知在鼓搗什麼的楚泓，開口便打個老大呵欠：「晚安。」
楚泓朝他挑了挑眉：「王大神偷睡得可真熟。」
王盛又打個呵欠，略有些口齒不清：「師父說過，睡得短而深好過長而淺，精神充足才好行事。」睡了兩個時辰，他精神好了許多，手指爬梳幾下睡成草堆的亂髮，輕拍了拍爬上肩頭的鼬獾，掀開簾子，望著滿桌遍地茶具陷入沉默：「……你是把品神閣搬空了還是怎地？」
「我讓小醫仙搬來的。」
「怪不得。」
他復望向桌上唯一盛有東西的飯桶。「你把晚飯全吃了？一個人？」
來回擺動的蒲扇一頓，楚泓盯著紅焰，淡淡說道：「這裡的菜似乎是額外計價，我便只讓夥計弄了桶飯，菜餚由我……你若不要，我再讓他們做了送來。」
王盛湊近嘻嘻一笑，幫著不便蹲踞的少年揀菜削切：「偏不，我就想吃你煮的。」
少年輕哼道：「諒你不敢不要。」
其樂融融吃完飯，天色愈見暗沉，兩人立即迎來了難題。
誰先洗澡？
洗澡的時辰、長短、先後，自古以來便難有定論。年幼者總想著能拖一刻是一刻，年長者則希望早點洗洗早點睡。有的不願浪費時間，務求最少水量、最短時間洗完，有的不肯放過身上任何一寸肌膚，往往能洗上半個時辰、全身搓個三四遍才肯罷休。兩人排順序洗澡，搶先了像是要別人用殘餘的浴巾肥皂，自薦留後又恐造成他人壓力。
洗澡，是一門學問！（沒錯作者在練蕭維）
楚泓的癥結點倒不是上述任何一項。若是在品神閣，浴桶上自有機關令桶壁降低，桶內亦有板凳，方便自己從輪椅挪入浴桶。客棧中自然不能相比，凳子倒罷了，總不能在桶壁上開個豁口，若是按照尋常辦法跨越桶緣，不僅費時費力還不堪入目。若是擦澡總覺得不夠乾淨若是舀水沖澡又會落得滿地淋漓……
「這有何難？」
王盛飲盡少年練手用的茶湯，雙手一拍。
「抱你入浴不就成了？」
毫無猶豫，神色坦然，彷彿談論的只是抱著衣籃衣服丟入木盆滌洗如此小事。楚泓不禁懷疑是對方一時口誤，還是自己聽岔。說不定他是想把小右抓去洗洗，嗯，一定是這樣，連他這做主人的都有些看不下去，洗洗也是應當，他果然是聽岔了……
「弄濕我衣衫什麼的，你大可不必介懷。」王盛拍拍他肩膀，聽上去似乎半點機心也沒有：「橫豎要濕身，早濕晚濕也差不了多少，你洗完正好輪我，妙哉d(*°▽°*)b」
等等他是認真的！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作者碎碎念：寫到王盛打哈欠時，自己也打了個哈欠XD
寫完這篇的感想是──太平御覽真是好看(￣∇￣)。寫第一段時為了查證古人吃正餐配不配湯、配的是鹹味甜味、湯底是什麼，跑去找了像是太平御覽、東京夢華錄啃古文（好啦其實也不是很艱深的文字）。事實證明我就是臨時抱佛腳的那一型XD
所以究竟喝什麼湯？東京夢華錄裡，皇帝壽宴最後有送一道肚羹，也就是羊肚湯，此外清朝以前民間設宴，客來送茶，客去送湯，而且是加了各種藥材的甜湯，所以算是鹹甜都有，甚至是先上鹹湯再上甜湯？查到這裡本人已經處於「阿算了隨便啦反正我這本又沒有確切朝代背景」的狀態，因此寫入明末傳入、清代才盛行的辣椒，還私心把湯底定為豆豉──我就喜歡味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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