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易》

2021/10/13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我買第一本《周易本義》時,店員不肯賣我,認為我看不懂。那時我才小學,費了些唇舌跟她講了一卦,才把書購得。
那時對《易》的感情,與一般入門者相同,就是占卜。神秘呀,好奇呀,每天拿著竹簽當蓍草,卜來卜去,什麼都占。漸就覺得太繁瑣了,改用金錢卦,至於鳥卦、米卦則無興趣。
這才知道各種占法其實多與《周易》無關,因為用的多是伏羲先天八卦。而所謂先天卦恰是後來宋朝邵雍造的。
邵氏及與之相關的河圖洛書等各種數術,《周易本義》涉及不多,須再旁求於其他。而其他的那些書,就不是一般書鋪所能提供的了。
臺灣中部數術書的流通,以瑞成書局為代表。它是臺灣現存最老的書局,一九一三年開辦,專售漢文書。
店在第一市場,乃是與世俗民眾最接近之處。其書有三大類,一是傳統蒙學通俗讀物,如《千字文》《百家姓》《明心寶鑒》《昔時賢文》《女兒經》《幼學》《論語》《孝經》等。
二是宗教,因店主許克綏於光復後追隨李炳南先生(孔德成先生的秘書)習佛,李先生在台中開蓮社並辦圖書館、育幼院,許氏翊助之,遂刊印無數佛書、善書,漸亦廣及道教與民間宗教。
三是五術。這是臺灣對江湖術數的總稱,因為傳統社會之江湖方術固然千千萬,但總攝其類,不過這五端:
山,即仙道也,含服食、煉丹、用符、靜坐、拳勇等,以求長生健體者;也有人說看山勢、風水、巒頭、來龍去脈、尋砂點穴者亦屬之。
醫,即方劑、針灸、草藥、鬼神祝咒等,以求卻病者。
命,即算命推運,如紫微斗數、四柱推命、星平會海等。
相,相也用以知命,但方法不同,有手相、骨相、面相、陽宅陰宅之相法等,《漢書.藝文志》稱為形法學。
卜,占問卜筮,占卜者以《周易》為代表、選吉者以奇門遁甲為主,測局者乙太乙神數為主,以十二運卦卜之,均為易學之流或變。
這山醫命相卜,通行於民間。從通書、萬年曆、擇日、取名、合八字、動土、上梁、開張做生意、買房子看方位,到個人時命吉凶、日常保健與疾病醫療,無不包攝。
魯迅曾感慨說歷來都以為影響中國社會最大的是儒家,其實不然,中國文化之根柢全在道教。他所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觀。只不過他因對此厭惡而無知,無所理解,所以不知此非道教,乃五術也。瑞成書局就出了大量這些書。
由讀易而被勾起的好奇,便誘引我找到了這易占術數之海。河洛精蘊、皇極經世、梅花易數、太乙照神、孔明神卦、秘傳文王課、鐵板神數、三才神算等等,目迷五色矣!

一、窺學統

進大學後,情況漸生變化。當時的經學課,五經獨缺易,我乃將髫年玩索象數之心得寫成論文,並牽連于《連山》《歸藏》,呈教李爽秋師。
老師看了很頭疼,始介紹我讀屈萬里、戴君仁諸先生書。這才是學院中講易之主流,大抵延續清人掃卻圖書、精研考據之途,又有民初「古史辨運動」之色彩。
清人論易,因反宋人數術之故,以《易圖明辨》開端,謂圖書多本於道教。但其後考據大興,為了講漢學,竟大力恢復了漢代的象數。
屈先生以文獻考據名家,卻繼而再破漢易。在台大講授多年,有《先秦漢魏易例述評》等書。戴先生相應地亦作《談易》《春秋辨例》,皆不以漢人說經為然。顯示了樸學由回到東漢,再回歸西漢之後,更往上溯於先秦的學術史動態。
戴先生北大中文系出身。他們的思路,顯見新文化運動以來之學術發展實又為一復古運動。只不過這時的古,被界定為古代本來面目。只是這面目已被幾千年漢宋儒者遮蔽了,所以才有待今人撥雲翳以見青天,此即古史辨運動出現之邏輯。
當年考證古史,就有一大撥健將反對伏羲、文王、周公、孔子與《易經》的傳說,要回到卜筮的原初型態;不信十翼,要直接由卦辭爻辭或卦爻的組合關係上去探究《周易》為何而造、為何如此造。
他們推測的《周易》原貌,雖沒有近年講古文明密碼、外星人遺跡等等那麼離奇,可也是竭盡想像了的。
例如有位徐世大先生作《周易闡微》一書,考證出作者名叫中行明,是個晉國人,奉使去赤狄,結果迷途到了易國。又因一女子事而被俘,所以作《易》求救,其時間大約在晉靈公末年、魯宣公初年。
當時以古史說易的風氣往往如此;卻不知這樣由卦爻辭猜謎而拼湊出的所謂史實有何價值?若《周易》真是這位中行明先生的求救信,此君也就太可憐了,居然兩三千年以後才有人能讀懂它,遂令求救之書徒成沉冤莫雪之竇。而我們今天再來讀《易》,除了明白此一段哀事之外,于進德修業又有什麼益處呢?
「古史辨」那一代人解易之成果,大抵如此,但其摧陷廓清漢易卦氣之迷障,也不可一筆抹煞。
脫離此一史學路數而對漢易別有發展的,則是哲學家之說易,如方東美先生論易之邏輯,即頗益人神思。
另也有以數學和科學講象數的,如黎凱旋先生等,我覺得都是漢易之發展。後來徐芹庭先生講來氏易,也屬於此。
義理解易,則當時似無名家,方先生論大易精神及牟先生論易所顯示之道德的形上學等著作尚未面世。較多的是一些易學史作品。

二、理注疏

當時我所能汲取的資源,大抵如此,而竟以此冥行獨造起來。二十歲,入研究所以後即寫《孔穎達周易正義研究》,二十萬字。想把漢易、王弼注、孔穎達疏、到宋代周敦頤程伊川朱熹這條脈絡打通。
因此該書有兩條史學的線,一是想說明易學史上三個問題:一是王弼與漢易的關係,王弼真的「掃象」嗎?二是南北朝易學之流布,是否如《北史.儒林傳》講的是南王弼北鄭玄?三是南北朝易學最後統合于王注,王注被唐代采為《正義》之依據,但唐人疏是否真依王,疏不破注?
接著還要講三個大一點的歷史問題:唐人為何要大規模修纂《五經正義》,經典之再解釋,對唐代帝國之意識統合到底有何作用?又顯示了什麼學術史的意義?
以上這些是屬於史學的,底下這三個問題則是哲學的:
(一) 作為「三玄」之一,《易經》在魏晉玄學中之作用如何?過去大家只注意老莊,好像玄學就是老莊。
(二) 大家都知道:佛教進入中國,晉以後開始以老莊「格義」。但佛家也開始解易,關注的人就少了,更有誰研究過它在義理上的是非?
(三) 宋代理學,大家都推源于韓愈李翱,由中唐講起。但理學家講太極、講理氣、講中庸、講陰陽,是由李翱韓愈講下來的嗎?會不會都忽略了南北朝隋唐易學這一線索?
我的書,篇幅不太大,但處理的這些問題與所得初步之答案,卻極重要,為昔人所未及知。故考試時深為胡自逢諸師所賞,後來賴貴三兄編《臺灣易學史》時也列有專章介紹。
少作不磨,私心當然甚喜。但如今講史學講哲學的朋友,似乎不甚讀易,也不太知道我的研究成果,還在那裡亂扯,頗覺遺憾。
魏晉間論易,發展象數者為陸績、虞翻;黜象者為鍾會、王弼。然王注本有掃忘未盡者,當時人亦未必以王鍾為然。如孫盛《易象妙於見形論》、殷浩《易象論》、劉侯《易象論》、荀顗《難鍾會易無互體論》等均仍以為象不可廢。
嗣後梁陳國學並行鄭玄、王弼二注,齊且唯傳鄭義;北朝以鄭玄、王肅為主,河南及青齊間則有講王弼易者,可見王氏掃象之說並未定為一尊。
孔氏《正義》綜合南北,雖以王注為基礎,但物件數之立場不同于王,發明卦爻義例、闡明象數、論十二月消息卦、談卦氣與六日七分,又據數言體,云初上無位、大衍六義,旁采易緯,於九六之外更言七八,可謂洋洋大觀,補王正王之處甚多。
從前每個讀書人都讀孔氏《正義》,卻不知此基本立場,遽以為孔氏宗本王弼,疏不破注,以致糊塗了一千三百多年。到我才把真相揭破了。
在我之後七八年,1986年,大陸朱伯崑先生出版之《易學哲學史》也關注到《周易正義》其實與王弼不同。但朱先生不懂經學,故不是從經學傳統上說,而是就易學說「《周易正義》的出現,從易學史上看,具有調和象數和義理兩大流派的傾向。」
依先生之見,易學可分漢人象數、王弼義理兩派。《周易正義》是從王弼派易學的角度,對兩漢以來的易學發展的成果所作的一次總結。孔穎達企圖用漢人的元氣說去揚棄或糾正王弼玄學易中的貴無賤有思想。
朱先生的門生弟子多、影響大,故後來談到《周易正義》,如劉玉建、趙榮波、呂相國等,都是一個聲口。
這可真不是一般的錯誤!呂相國《對孔穎達周易正義研究理路的思考》一文,雖說我《孔穎達周易正義研究》是後學必看之書,可顯然還沒看懂。朱先生的兩派說、融合論等,我就不贊成。

三、通三教

王弼注,于魏晉玄學中特勝。然今人但知魏晉為玄學、為老莊,彷彿「經學儒學的漢代」與「老莊玄學的魏晉」適成一對比,遂由此製造了無數文章、無數學位職稱。其實皆可笑。
玄學指一種治學之角度、方法、眼光,類似今天講的哲學,並不只談老莊或以老莊為主。這種方法,可討論言意問題、歷史問題、名教問題、自然問題等,超超玄箸,頗涉及形上層面及價值意義;與從前考禮制、詁文字、箋器數之類徵實之樸學方法不同,所以才形成為一種特色。
老莊固然可以用這方法去討論,《易經》也一樣,此外,「才性四本、聲無哀樂,皆談家口實」(王僧虔誡子書)「裴僕射善談名理,混混有雅致;張茂先論史漢,靡靡可聽;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世說.言語),談的東西多哩,哪就都是老莊?
其中,易注在南北朝,可考者凡一四九種,其中雖有許多濡染風氣,採取這種方式論易。但更重要的是:與老莊結合者並不多,主要是結合了佛教空宗義學。
佛教傳入中國,本來是大小乘差不多同時,密宗在晉朝時也已輸入。但在影響上大乘空宗一枝獨秀。早期格義,主要是以般若性空去附會老莊之「無」,故有無之辨甚多。
般若學六家七宗以後,漸轉回佛家本位,大闡空義;而對老莊的興趣也轉向了《易經》,開始用佛理解易。許多解易的儒者也如此。
孔穎達對此風氣卻是不滿的,序文中明確批評:「易理難窮,雖複玄之又玄。至於垂範作則,便是有而教有。若論住內住外之空、就能就所之說,斯乃義涉於釋氏,非為教于孔門。」
它這部書的宗旨之一,便是分判儒佛,而非朱先生他們以為的調和漢玄。
之所以如此,有當時「三教講論」的制度環境因素,故亦可由此觀察唐初思想界大勢。而此後這個大勢也越來越明晰,儒家主流,不論吸不吸收佛教,態度或方法都必是分判儒佛。
佛教解易之風此後雖然也一直不斷,但畢竟未成體統,具體專著只有蕅益的《周易禪解》。一直到近代熊十力,更由《易傳》發展出「新唯識論」來區判儒佛,可說是一有趣的歷史呼應。
故此後的儒學基調,不由韓愈始開,不能從中唐辟佛或陳寅恪所謂漢民族文化本位運動往下講;儒者講心性理氣太極體用等,更不能僅溯源于中唐或以為是宋儒才開始的。
如李二曲《答顧甯人先生書》說體用二字並用,始于朱子,就甚不然。孔疏乾卦已說「乾者體用之稱,言天之體以健為用」,又引劉表云:「天是體名,乾是用名。」可見體用做為術語,早見於漢末,通行于論玄論易時。二曲等明清儒者對這一段史事不熟,所以才會以為是宋人從佛教那裡學來的。
又如理氣,乾卦疏:「此卦之德,自然能以陽氣始生萬物而得元始亨通,能使物和諧,各有其利。……使物各得其理而為利。」這就是講理氣,而且由氣上見理。後來張載之講氣化、朱子之言「理在氣中,如何發見?」曰:「如陰陽五行錯綜不失條緒,便是理。」便都顯然與孔疏相符。
當代新儒家偏於理一邊,像牟宗三先生一定要說順氣言性就是材質主義,顯不出理來,須逆氣才能顯理、才能進乎德行之門。大陸上又常含糊籠統把講氣的都稱為唯物論、講理的都歸入唯心論。其實皆大謬,這是由孔疏可看得明明白白的。
至於清人力攻宋儒之講太極圖、講主靜,說那些本於道教與佛教,也同樣于孔疏隔膜太甚。
易本太極,一生二,然後四季五行,化生萬物,其下以數相推,乃易學象數本身即有之傳承,唐代孔疏之外,李鼎祚《周易集解》也是如此,何必道教徒才懂?周敦頤太極圖歸於主靜,且有無極而太極之說,歷來聚訟,而孔疏也早已說:「天地養萬物以靜為心。」又說:「天地以本為心者,本謂靜也。天地之動,靜為其本,靜非對動而言。靜之為本,自然而有,非對動而生靜。天地寂然至無,是其本矣」(復卦疏)。
這些,持與濂溪太極圖說對勘,不也若合符契嗎?諸如此類,說來複雜,就不一一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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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佛道

總之,當時寫這本書,大體綜合了我少年讀易時對幾大解易路數的理解,而有意為易學史、思想史重新勾勒體段,雄心不可謂小。雖細部討論還不精密,夾用佛學與西洋哲學也很不準確,論敘尤多枝蔓,但大格局大框架還是頗有價值的。爾後的我易學研究,便順著這條路再繼續走下去。
例子, 可由論佛、論道兩方面為說。
前頭講過,清朝人攻擊宋明理學的策略,是說他們雜於佛老,像太極圖說和邵雍的象數、朱子講的河圖洛書,就都指責其得自道教。
實則他們沒弄清楚:那些先天卦、數、圖書只與民間五術有關,道教很少講它;道教對《易》的吸收使用,主要是用以煉丹。早期依卦象,配合十二時辰,講火候進退、燒煉外丹。後期仍是如此,而講一身鼎器,水火既濟,以煉內丹。旁支更應用於醫學中,關鍵文本則是《周易參同契》。
《參同契》既用之於外丹也用之於內丹,看怎麼詮釋。因此有人說它屬外丹,有人說它是內丹,又有人說它兼內外,其實非文本如此。
早期確只是外丹,唐代才一步步通過詮釋發展成完整的內丹學,彭曉之注尤其重要。我有〈唐代內丹學之發展〉等文,詳細解說過由「黃庭經學」逐漸到「參同契學」的內丹理論如何完善之過程,事實上也即是對清人亂批宋明儒之一修正或補充。
宋明儒若說曾由道教中學得了什麼,恐怕該注意的是這一方面,如朱熹便曾化名空同道士注過《參同契》;影響王陽明王龍溪他們的內養工夫,也是道家的丹法。反之,內丹各派也無不套著宋明理學的觀念和術語在說話。
例如李道純是南派丹法五祖白玉蟾的再傳弟子,他的集子名為《中和集》,中和就是儒家宗趣。而且他把中和關聯于易,云:「中也、和也、感通之妙用也,應變之樞機也。《周易》生育流行,一動一靜之全體也。」《玄門中旨篇》則講太極;〈畫前密意篇〉又大談天易、心易、聖易。
佛教之于《易》,唐代以前,主要是以空來解《易》,唐代就以一種類似《參同契》的方式來講修證工夫。這其實也與說內丹相似。內丹講身體內部的昇華變化,禪家講心性上的進悟,洞山良價、石頭希遷等都大力發展此法(詳情可看我《晚唐的禪宗與道教》《禪宗史新研》等文)。
我認為這是禪宗在六祖惠能之後最重要的兩種發展之一。另一種是由不立文字走向文字化,出現《石門文字禪》之類著作;一種即此等易學化、內丹化。最終與道家結合,講性命雙修、仙佛合宗,以道法為命功,以禪修為性功。
換言之,佛易之合,自經孔穎達批判後,雖正統儒者皆以區判儒佛為主,佛家解易亦少專著,然佛易之會通,卻奇妙地落實在佛道兩家上。元明清民間講修行的人,大都采此一路,而亦以此形成了三教合一的格局。

五、參五術

對此格局的關注,廣布在我的相關論述中。雖孤燈自耀,尚寡同聲,也無所謂,因為我另有聯合同道、推廣易學之術。
師長中,黃慶萱師、胡自逢師,皆功力深厚,持論平實;友輩間,劉君祖論易,頗動朝野。我常與他們上下其議論。又伯父乾升公曾任嗣漢天師府秘書長,精研堪輿,我閒居侍坐時,喜聽其講說易理。後來同事陳廖安兄亦精研道教易學,襄助我辦中華道教學院外,還與我合編了《中華續道藏》,收了不少道家論易之作。另有梁湘潤先生也在道教學院教易術命理;洪富連先生則一直與我合作,開辦了中華教育易學研究院。開班講學之外,也做風水命理姓名學等易學應用的資格審定、證書認證。
我們覺得五術常被訾為迷信,與從業人員素質之痼劣有關。此道既不為正統教育體系所重,江湖傳習自多訛偽,故迷以導迷,歧互滋甚;加上騙財騙色,社會觀感當然大壞。改善之道,非打壓禁抑之,而是廣泛地教育之,讓一般人都能略知大概,有心研究者也有津梁得窺堂奧,更讓從業術士有深造提升的機會。
一九八九年辦道教學院就是如此的,二〇〇三年洪先生辦星元大學時也如此。二〇〇八年我們又創辦中華易學教育研究院,找了許多專家編制題庫,舉行檢定考試,發行教材,以期提高社會上總體易學應用領域人員之素質。
在大陸,則我另有些遭遇。例如因黃慶萱老師的緣故,與山東大學劉大鈞先生熟,先生主持易學基地也邀我寫稿,我《孔穎達周易正義研究》新版時有一詩贈先生曰:「嘗窺道妙肆言詮,論易居然作鄭箋,簷底坐聞松子落,卅年一笑曉燈前。」
又如有位楊金鑫先生,舊在福建南平任副秘書長,病肝,嘔血數升。醫謂一葉已硬化,一葉已糜爛,不過一年半載,便將命終。楊既以為必死,乃發大願,做善事,散盡財產,以待大去。不料善事越做越多,身體竟漸好了。訪知武夷山上白玉蟾的道場止止庵廢棄已久,便又發願重建,變賣祖產以為之。在庵中設一樓曰「易經樓」,準備宏揚易學。我曾入山替他奔走了一陣。
新疆伊犁特克斯本是一座八卦城,二〇一一年書記劉莉、縣長李青梅來與我商量每年舉辦國際周易論壇、出版《八卦城談易》集刊;並由我設計了一座太極壇,建於八卦城中心,事實上即是一座城市展覽館。同時還配合論壇,每年舉辦天山文化節,攝影啦,歌舞啦,馬術啦,講座啦,七劍下天山啦,好不熱鬧!把易學和城市建設、文化活動結合起來,可說是生面別開,為千古易學放了番異彩。
近幾年,大陸國學熱,不少人都想讀點經。但國學深邃、經典古奧,一般民眾不容易啃得動;聰明的人遂又想起古代《菜根譚》《昔時賢文》一類書,摘選嘉言金句,以利讀取。國務院國學中心便主編了若干種,我也負責過一冊《傳統智慧一百句》。另有友人則想編四書五經各一百句。可是陳廖安林保淳原擬作的《易經一百句》卻賴給我了。於是覈文繹義,以諸嘉言金句為綱,又寫了一本簡易的易解。
此書不談數術、不講古史、不說陰陽易緯,只從「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的角度,教人上合天道以正性命、以趨吉避凶。這其實也是孔子的態度,學易以寡過嘛!所以整體詮說,回歸十翼。
書雖簡易,但若能流通,或許也不無益處,因為傳統文化剛剛復甦,坊間通行的解易書、甚或百度百科檢索都錯誤連篇,讀者得一正道入門總是好的。
舉幾個例子。
乾,元亨利貞,居然譯為:很順利,利於堅持下去。
屯卦,居然解釋說是囤積,不知屯是困難之義。
需卦,居然說是擴展需求,並開始與江湖上的朋友飲宴吃喝。
豫卦,居然說是預防預備預謀,不知此處豫指豫樂。
蠱卦,居然說是蠱惑,做父親被蠱惑的事,受到了讚揚。不知此卦之「蠱」應做事解,能繼承前人志業,幹成一番大事,才能獲得褒揚……
凡此等等,公然高踞百度檢索,成了一般人想查點《易經》基本知識的平臺,真是奇談。
但這在今日又能如何?我知道有位先生在北大教易經,一向把「太卜掌三易之法」講成太僕。友人蕭文立先生又示我現今博士教授箋注古籍數種,注王右丞,曰王羲之;注汪熹孫,曰即朱熹與孫寶文;注鄭廣文,曰蓮花落藝人,藝名胎裡壞,擅小旦戲,喜唱祥林嫂、馬寡婦開店云云。
大學者尚且如此,學問的事尚堪聞問乎?說易之多蓮花落,乃是當然的,也毋須深責。只是回顧我治易所花的心血,能自誠明,而尚不能明明德於天下,對此不免還是有些感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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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鵬程,當代著名學者和思想家。 辦有大學、出版社、雜誌社、書院,並規劃城市建設、主題園區等。講學世界各地,現為美國龔鵬程基金會主席。已出版論著150餘種,包括《文學與美學》《儒學新思》《中國文學批評史論》《俠的精神文化史論》等。微信號:龚鹏程大讲堂。微博:weibo.com/u/110150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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