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元亨位於柔佛州新山市中心的住商大樓，十分氣派豪麗，可惜沒時間好好享受玩樂，急忙想找回符鳳銜。教授給的最後通牒、終極通融──只能請假四天。一旦超過，扣考死當加重修──你說，我那麼個歷經天險、惡鬥群煞的瀟灑奇男子，敗北於一張薄如蟬翅的民族學考卷，多麼恥辱，尤其考題不過是兩題申論題，唉。正當我內心小劇場波濤洶湧，禽滑指著前頭三米寬的山路：
「這條路進去，就是符鳳銜失蹤地。」
我要求符元亨準備一輛，和出事時同款的寶藍色高級休旅車，駛入雲頂高原裡。通往山頂的主幹道非常平坦寬闊，夾道是整片綠褐交雜的樹林，沿途建築低矮分散，多為民居少有商家，合著馬來西亞慣常的天光明媚，遊車熙攘往來，車內遊客笑靨燦爛，完全感受不到危疑氛圍。禽滑從副駕駛座側頭看著我的手錶：「下午三點。」此刻赤陽炎熱，莫說噬頭女蹤跡，連隻松鼠腳印也難尋。
趁周遭無車，我將車駛進立有禁止通行告示的岔路裡，逐漸崎嶇陡峭，向上坡的山路震得車一跛一跳。四十五分鐘後，停車在一塊稍略平坦的空地上。
我倆剛跳下車，迎面便有股濃臭血腥味，「是這裡沒錯。」我倆嗅到常人無法辨識、五日前遺留的死屍味。
空地一面可眺望山下景緻，另外三面則是密林。據警方說法，符鳳銜來此是為隱蔽人群目光，和女友好好欣賞夜景約會。我親自來一趟卻感覺疑點過多。
此處是禁止通行的岔路，符鳳銜如何得知此處？再說那時大概午夜，雲頂高原山腳目前開發未興，難比大都市的百萬燈光夜景，還不如搭專機到新加坡金沙酒店，租間頂樓總統套房，喝杯香檳威士忌，慢慢欣賞魚尾獅公園附近的華燈初亮。
最可疑的是，符鳳銜和經紀人失蹤時，宣傳已喪生車頂，楊婉妗又失神昏迷，沒人通報，警車怎會來此？
「小淳，那邊。」循禽滑目光方向，見密林深處一株巨樹上，離地五公尺高的碗口般粗樹幹，有被踩斷的痕跡。
「依人類身手和力道，絕對無法跳上去踩斷，看來⋯⋯噬頭女的跳躍力和蠻力，比想像得更驚人，上去看看。」
禽滑右腳輕輕一彈，迅速旋身飄起，如整團紅霧圍向巨樹。他攀身巨樹後，立刻皺眉猛搧風：
「臭死了！果然噬頭女踩過。」
我四顧觀察密林：
「這片樹林幅員廣闊，必須先找出噬頭女晚上會潛躲的路徑。」
當我仰頭搜尋，禽滑一把跳回我身旁，忽道：
「你不覺得奇怪，雲頂整座山偌大，為何挑中符鳳銜，純粹隨機選擇？」
「我也懷疑。山頂起霧是常態，雲頂霧濃又出名，一般遊客來此多會查詢資訊，避開濃霧時段。我高三時惹的麻煩你還記得嗎？」
「我差點被焰打死，怎不記得！」禽滑白了我一眼。
高三那年，為慶祝成年，我在寒假開著全家合送的名貴黑轎車，環島旅行，卻不懂午後不可駛進中橫公路的規矩。
中橫公路窄如羊腸，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懸崖，即使天藍陽炙、行車視線良好，往來兩車交會，也必須放慢速度，緩擦車身而過。當時快下午兩點，我納悶為什麼一路上，連一輛運送山產的貨車都看不見，倏忽，攏聚了伸手不視五指的濃霧，我急忙打開所有車燈，依舊難以判斷路況。運氣更背，當時行車方向屬於懸崖這頭，心中不安竄起、正覺大事不妙的霎那，轎車底盤一個踩空，掉入懸崖中！
最後禽滑感應到我所施展的「尚同六之術」，歷經九死一生犯難，從鬼地救出我。那次事件，我唯一飲恨的是失去生平第一輛轎車。
幼時，臭老爹常告訴我：
「霧是山神的妝點，就像女子蒙上面紗，不欲外人探究、保留幾分神秘。『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一旦下霧，就得格外小心，是否觸犯了山神的規矩，使出霧裡看花伎倆。」
「雲頂起霧籠罩整座山頭，範圍廣大，遊客又多，噬頭女到底用哪種條件標準，挑選被害人？」我喃喃自語，必須解開這項謎題。
禽滑低頭踩碎地上的落枯葉，笑說：
「噬頭女所殺害的對象，好像都是馬來西亞籍男性。」
我嗅出些端倪，咦了聲。湊巧嗎？雲頂的外國觀光客確實比本國遊客來得多，但被害人卻都是本國男性。腦裡開始生成某種模糊意象，我直接撥通手機給符元亨：
「符老闆，能從警方那裡，取得之前被噬頭女咬死的男子照片？急需。」
過了十幾分鐘，手機響起，那頭傳來符元亨顫抖聲音：
「墨薔先生⋯⋯你如何知道！」
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隨後收到照片，亦傻住⋯⋯另一個符鳳銜！應該說先前傳聞中，被咬死的那個弟弟，五官相貌神似符鳳銜，差別僅是氣質較為樸拙憨厚。
「有些事必須釐清，晚點再聯絡。」我很乾脆地切掉通話，漠視符元亨的焦急。
「看來符鳳銜就是始作俑者，他玩什麼花樣？」禽滑冷笑。
「噬頭女不是鎖定馬來西亞籍男性，而是專門攻擊和符鳳銜長得像的人。每日來雲頂的遊客總有千百，背包散客也不少，為什麼除了他們兩人外，再無其他被害人出現？噬頭女絕非善類，按理會再度攻擊才是。」
「符鳳銜早就知道噬頭女的存在，說來符元亨也被蒙在鼓裡，不曉得自己兒子故意失蹤。符鳳銜冒險惹惱噬頭女的動機成謎啊！」
禽滑攀騰至另一棵巨樹，已鎖定噬頭女今晚匿藏機率最大的路徑，我拿出一顆純鋼製成的溜溜球，揚手高拋，纏繞同一株巨樹，拉收鋼絲，飛身趨上：「誰先惹誰的，值得玩味。」
禽滑盯視溜溜球，露出無限懷念的表情。
站於高處遠眺，視野更寬廣無礙，依目測劃出兩條路線，往山頂斜上直線距離而去，會進入飯店、賭場和遊樂園的旅遊區域；如循正前方密林蜿蜒，則是雜林、河川和果園交錯的農作區域。無論往哪方向持續打鬥，一旦交手，都是場惡戰，畢竟按傳聞，噬頭女已棲息此處幾十年，強龍莫壓地頭蛇。
「先回民宿休息、準備。」避免引人耳目，我倆低調行事，投宿山腳一間略通華文的馬來人民宿內。
不算乾淨的床墊上，我依舊深深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