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第二十五號】簡單的解釋

不需要思考，求神問卜就好。

那些疑難雜症、那些不知道答案的事情，通通都可以問神。那些讓人輾轉反側的遲疑、讓人猶豫不決的糾結，無論什麼樣的問題都會得到答案。

眾所周知，負責回答的是求籤程式的客服人員。

他戴著耳機坐在辦公室電腦前，雙眼專注地看著螢幕，十指在鍵盤敲得飛快。

「願望、疾病、遺失物、盼望的人、蓋新居、搬家、旅行、結婚、交往。」人們會詢問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些。基本籤詩由程式負責發送，稍微進階的項目會轉到客服人員的工作清單，各司其職。

至於怎麼區分基本和進階，「當然是看價格囉！」

新進人員訓練時，主管比出金錢手勢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用拇指和食指圈成硬幣形狀，這麼老派的動作，他很確定大部分的年輕同事其實根本沒看懂。不過大家還是都笑了，氣氛倒也融洽。

整個程式的運作、整個公司的營運都是人在執行，領著固定的薪水，做著神明代理人的工作。雖然借用了很多大數據的資料，最源頭的程式還是人寫的。

比起遇到雞毛蒜皮小事就想要免費找神明問事的使用者，他和他的同事們在生活中敬神的成分要高出許多。

公司每筆收入都有固定比例是香油錢，每月盈餘再有固定比例是香油錢，剩下的則是獎金。每季的員工升等，必須通過神的考核，除了累積的表現績效和筆試成績，擲不出聖杯的人，三個月後再說。

「如果一直擲不出聖杯怎麼辦？」這次輪到他幫忙監督新進人員訓練，坐在會議室最後面，聽著菜鳥的天真提問。

「你是做了什麼壞事被發現嗎？」主管故作認真反問，底下沒忍住的笑聲此起彼落。「你們可以問問前輩，連續擲不出聖杯最久的紀錄是多久？」

來了，這個古老的、在新進人員訓練必講的傳說。

看著菜鳥們整齊地回頭，他放下拿著的咖啡杯，配合演出地說出回答，「二十七個月。」只見菜鳥們整齊地瞪大眼睛，有幾個還倒抽了口氣。

「然後他就被警察抓走了，」主管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重新吸引注意，「聽說好像是個通緝犯。」

人在做，天在看，這年頭路上不會有老奶奶等著讓人扶過馬路，沒得做好事，只能在生活中盡量奉公守法。說是敬神，敬的也是社會上、生活裡的規則。

不要搶黃燈，開車騎車等紅燈不要壓線，路邊紅線不要臨停，穿越路口要走斑馬線，搭乘大眾交通運輸工具要排隊。能做到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說是迷信也對，他是信仰產業裡的一份子。

在日常裡注意細節，盡量累積陰德值，總好過手裡拿著「考核未通過」的通知單，被變成前輩的同期拍肩，「舉頭三尺有神明。」

「我只是考試失常而已！」即使這樣辯解，得到的會是「好啦，我們知道你不是壞人」的微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同儕壓力。

他相信為惡會有報應，但如果沒有，那也實屬正常，神應該很忙。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當大家都這麼想，形成風氣良善的環境。有人試圖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時候，抬頭仰望辦公室的天花板，差不多舉頭三尺的距離，會想到還是以和為貴比較好。

每個人都遵守同樣的道德規範，沒有出人意表和不按牌理出牌，所有的人際關係和相處反應都可以預期，不存在製造麻煩、互相刁難、爭功諉過、推卸責任，讓公司在問卷裡得到很高的滿意指數，在年度快樂報告上交出漂亮的成績單。

基於神的寬容大度，這裡的徵才就職並沒有信仰限制，要是有人基於宗教原因不願意擲筊，那又另當別論。通常會建議另謀高就，畢竟沒有聖杯不能升等，最基層的薪水是政府規定的基本時薪。

他敲著鍵盤，十指飛快地回答分配到的提問。事情都有簡單的解釋，使用者想要的東西很容易看透，一個順風順水的吉兆、一個前方危險的警訊、一個「你辦得到」或是「你已經做得很好」的寬慰。

只要按照奉行的準則去做，會得到指引和回覆。每則籤詩都有相對應的意思，每個問題都藏著對方想要的答案，累積經驗能輕鬆拆解。

求籤程式有問必答，客服人員二十四小時輪班上線，即使每季都有新進人員訓練，在人心浮躁的旺季難免還是要夜以繼日、或是日以繼夜。

最近他幾乎全年無休。當然加班費不會少，公司有遵守人道標準，以神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