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在離我而去,他們的身上總充滿了汗水、硝煙、淚、傷口和血。我討厭見到他人,也厭惡那些人來見我,因為我是個醫生,而我救不了任何人...
我彷彿聽到了惡鬼的聲音,在這裡無不充斥著耳鳴,是遙遠的那端,也是我的指尖,有著生命的味道。我身處地獄最安全的角落,拖著一個又一個的無名之人,讓他們繼續存在於簡短的一行字中,那美好的犧牲。他阻擋了我的道路,他與我們有著相同的血色,相同的怒火,卻有著不同的責任,我注視著他眼裡的槍口,很平靜的救了一個與我無關緊要的人,也殺了一個與我無關緊要的人,我想我治好的不是痛苦,而是這場苦難,永不停歇的戰爭。
我能夠回想起母親的屍體,祂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也是最美麗的屍體。那時的我無法理解何為死亡,無法想像沒有家人的日子,我曾以為在孤兒院的日子就如同母親說的是場苦難,但那卻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我悄悄的將母親墓前的花帶了回來,與西奧多將它種在教堂的花圃裡,我像為他人包紮一般治好了它,這讓我不禁驕傲的幻想那些被我用醫療箱處理的人,他們有著美好的家庭、美好的理想、美好的人生,他們可以不用再遭受苦痛,就像那朵沐浴在陽光下芬芳的花。我第一次相信了,愚蠢的相信了西奧多對我的天賦的讚美,相信了我能治癒他人。
那朶花死了,死在了炸彈的餘波下,像是一種徵兆。西奧多參與了戰爭,他想帶我離開這裡,離開這座破敗的教堂,我拒絕了他,拒絕了我的無能與弱小,我想我能做好一切,在神的注視下,在這座教堂我無所不能。我認識他,那件熟悉的軍服上一個個的破口,儘管我一再的無視那些曾來過或繼續或不再來的人,我仍認識他。他的肩上逐漸背負著愈加沉重的頭銜,也背負愈加深入的傷口,他曾經帶著笑容告訴我前線的戰況,直到最近他見我的次數多了,我才意識到戰場的接近。我開始害怕與期待他的到來,我害怕他來見我,他的傷口愈來愈多,我沒了能治好他的自信,儘管我是最好的;我期待他來見我,因為我知道他還活著。我時常耳鳴,雖然這裡不是戰場,但我仍從遠方望見隱約的血紅,與響亮的槍聲,我如昨日一般等待著他,他來了,帶來昏迷的他與清醒的一群人,他的血染紅了神聖的台階,他死了,早已死在我不在的遠方。
我任由那些人將我帶上了戰場,我學會了殺人,我試著說服自己:為他人的生命掙扎。我開始害怕看見有人來找我,開始害怕治癒他人,在我快麻木於醫治時,我遇見了西奧多。我期待西奧多的到來,他總能帶上令我安心的傷口,是擦傷、燒傷和他自己弄上的割傷,我知道我能治好他。那一天,他帶著一朶花並告訴我他不會死去,我彷彿回到了那座令我無所不能的教堂,望著早已遺忘的花的模樣,我又愚蠢的鼓起勇氣,用弱小的花安慰自己。
我的人生必定充滿著失去,因為我是個醫生。我拖著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西奧多,踏過那牽繫著我指尖的溫熱屍體,好似一切都無所謂了。我來到那座破敗的教堂,那個已經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我無法再思考,儘管一切都沒結束,我離開那片鮮紅的地獄,離開昏迷的西奧多,來到了這座墓地。
我不想再救任何人,想逃離那永不完結的苦難;我不想再被需要,想放下滿身的疲倦與污穢,所以我放棄了,放棄尋求成功的可能。屍體讓我感到平靜與美好,於是我得到了一份新工作。
我搭上了那班飛機,閉上雙眼,直到徘徊著教堂鐘聲的墓園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