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10）

洞內十分寬敞，石製几床爐灶、篾簟梣櫝、陶椀籐籃等用物，一應俱全，角隅擺放十幾隻用石土麻布層層封口的石甕，壁上並懸掛一副巨大鹿角，及一條綵鞭。傅伽羅甫入洞，即受那綵鞭吸引，虹光虛幻、令人目眩。

我師祖將一鷹一鷂除毛剁肉，起灶，揉碎樟葉、松果炒食，再加入黃連離母、玄參蘄艾等藥材，以酒燉湯，待湯汁滾熟後盛椀予花盈緋，又提來籐籃交給傅伽羅，掀開布蓋，籃裡滿是黃桃蜜桔、板栗白柚等果鮮。花盈緋喝了口湯，湯液入口清涼馥郁，好比蘭麝之香芳醇，祛除鷹鷂肉的腥味辛鹹，微笑道：「這古隨州秘酒，湛琨酒，堪稱一絕，只是不知涼葉何物？」我師祖豎拇指，稱許道：「花娃子竟知湛琨酒！涼葉乃豹樟，鷹鷂崖壁築巢，為防毒蟲闖巢吞卵，啣豹樟之葉置內，蟲不喜自離。花娃子多食一椀，鷹鷂性猛，常食能令百蟲趨避。」傅伽羅替花盈緋舀湯剔骨，再盛一椀。

我師祖忽想到一事，問道：「你倆何以來得雲臺蟲沼？」花盈緋說明龍興寺鬼軍一事。我師祖奇道：「要那南湖何用。」花盈緋折柴畫地道：「南湖連通濟渠，由渠道行駛入淮水，逆流銜接長江、漢水，可一路通行至此，佔領龍興寺作為哨探，南方地域盡入囊裡。」我師祖瞧地上簡略線圖，水道路徑一氣呵成，道：「鬼軍由水路興兵果然妙哉，按花娃子所言，鬼軍秘地藏在陰鼓澗裡，咱們過兩日前去探探。」花盈緋沉聲道：「尚不明一事。鬼軍大多出身武林名門，即便利益加入蕭杜聯軍，本非滕山一路人，怎會躲於雲臺蟲沼。」我師祖搖手道：「不難理解，定是滕山老兒答應合作鬼軍。」花盈緋憶及杜繫珠言說滕山借陰鼓澗練軍之事。

我師祖獻寶似地續道：「日前滕山老兒養蝗興禍，致使黃淮地區缺糧，今日花娃子先休息，明日師父也來指揮蟲豸行軍作戰，一較滕山老兒高下，好教你們開眼界。」花盈緋聞言，心底震怒，原來荊州沒由來的大旱，竟是滕山秘術所為蝗災。傅伽羅嗤道：「法螺吹得呼響，蟲豸豈能行軍作戰。」我師祖傲道：「傅娃子智淺識薄，世間萬物皆可馴，馴虎狼蛇犀算不得高手，馴蟲方睥睨群雄。」

傅伽羅起身，找出枕被，仔細鋪墊石床，說道：「花公子今晚睡此吧。」洞室僅這一張石床，花盈緋回道：「我睡了，傅姑娘和師父睡哪兒？」我師祖驟聽花盈緋語氣誠懇地稱他為師父，樂得手舞足蹈，大喜道：「師父不用睡、不用睡，給乖徒兒睡。師父這就多取些柴火回來，索命崖夜涼，花娃子有傷在身，莫寒氣入體。」我師祖蹦跳出洞。

等我師祖出洞過一會兒，傅伽羅好奇問道：「花公子當真拜我前輩為師？」花盈緋感概 一笑，說道：「我前輩性情直爽、天真爛漫，待我誠摯，能得如此師父，花某之幸。」傅伽羅凝視花盈緋，道：「花公子不也性情中人？」

我師祖前後進出崖洞好幾回，又是砍柴汲水、又是獵野摘果，至夜，石几滿擺雁肉鵪蛋、鹿血馬乳，均是養傷聖品，我師祖又搬來一口石釜燒熱，搓些糯谷和岩鹽爆炒，米香四溢，再淋上馬乳和蜂蜜，說道：「嚐一嚐。」傅伽羅瞧糯谷彷彿朵朵白花綻裂，稀奇道：「這是何新鮮。」花盈緋抓起一把糯谷咀嚼，笑道：「吳郡的卜師巫覡管這叫『孛婁』、『米花』，師父別出新裁，淋上馬乳和蜂蜜，味美之至。」傅伽羅訝道：「卜筮之用？」我師祖雖不及妙人廚庖藝精湛，但勝在雲臺蟲沼遍地珍饈奇異。

三人飽食後，我師祖拍拍肚皮，說道：「師父現下傳你一套『歸元逆經心法』，治療玉氏蕉鹿掌舊疾。」花盈緋飽受掌摧之苦近二十載，痲老貓用盡針灸藥石亦難治，不知世間竟有套「歸元逆經心法」可療癒此傷，不禁動容。我師祖釋道：「玉氏蕉鹿掌封住你筋髓竅脈，藥石難癒，只能憑自身氣血運行衝破，尋常心法破不了，所謂歸元逆經，乃保神、炁、精之元丹，再易經洗髓、通竅轉脈，違逆體魄囿限。」我師祖當下將傳心法口訣，傅伽羅手捧米花走出洞外避開，席地賞望星夜，指捏一粒米花高舉，朝閃爍天星比劃，再放入口內，好似把滿天星辰吃進嘴裡。

翌早，傅伽羅掬盆在外舀水，欲送入洞裡讓花盈緋洗漱，我師祖卻兜著剛摘下的果鮮，趨近傅伽羅問道：「傅娃子妳可是喜歡我花娃子？」傅伽羅臉一紅，嗔道：「我前輩一早便胡謅亂道，也不怕笑話人，誰喜歡他！」我師祖大聲道：「為何不喜歡我花娃子！他這般天擇人品，既生得好，又智高藝絕，為何不喜歡！」傅伽羅忸怩道：「誰說我⋯⋯我拿水給花公子去。」傅伽羅害怕花盈緋將兩人對話聽去，急匆匆端水入洞。

花盈緋剛起身著裝，氣色較昨日更好，看見傅伽羅和我師祖兩人，一前一後進來，傅伽羅神情嬌嫚、我師祖臉色鬱悶，花盈緋心下好笑，老少兩人如孩童般，逮時就鬥嘴。花盈緋問道：「師父，一早這是怎麼？」我師祖正要說明原由，傅伽羅心思縝密，搶話岔開，道：「早膳過後，就看我前輩如何指揮蟲豸行軍作戰。」我師祖一溜衣襬，果鮮全拋散几上，他指著十幾隻封口石甕，嘻笑道：「嘻嘻，裏頭養著金鍪軍和銀甲軍，威武得很。」傅伽羅問道：「我前輩也懂煉蠱？」我師祖有些狼狽，吞吐說道：「這些石甕⋯⋯是從滕山老兒的劍璽宮⋯⋯偷來的。」

早膳過後，三人來到崖邊，我師祖尋一平坦石臺，搬來四隻石甕，臺緣左右各立兩隻。我師祖啟封左側其中一隻石甕，花盈緋和傅伽羅隨即聞到刺鼻屍腐味，傾耳聽，蠕爬聲不絕。我師祖倒出甕裡百蟲，令兩人甚驚，百蟲形似螻蛄，頭角翅翼卻金光耀炫如戴兜鍪盔帽，頭角若戟長鞘寬，又像兕蟲，眾蟲迅速往另一隻石甕團團圍繞，並不離去。我師祖換啟封右側其中一隻石甕，所倒百蟲則形似鼠婦，胸腹背殼銀光熠輝如穿櫜韔甲裳，腹足短密，又像馬蟝，相同圍繞右側另一隻石甕，不離。

傅伽羅奇道：「蟲子竟不離去。」花盈緋笑道：「想必將軍在甕。」我師祖自懷內掏出兩隻素白瓷瓶，一隻交給花盈緋，說道：「花娃子聰明，學師父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