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法國新小說(le Nouveau Roman)學習

2022/04/1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幾日前,朋友傳來一個有關法國小説導論的課程大綱,其內容是教授由福樓拜到現今當紅小說家韋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的作品。我看那個課綱,在五堂課內講及八、九個作家,十多本小說,使我覺得嘆為觀止,這種規模,確實是香港人最喜歡那種七日遊足15個城市永安歐洲旅行團的架勢!
看了那個課綱,最後一堂課是在2.5小時內,講及50-60年代流行的法國新小說(le Nouveau Roman)拚凑現今流行作家韋勒貝克的作品,主題是「探討小說的可能性」⋯⋯
這處提起Alain Robbe Grillet 的作品 《la jealousie》,倒令到我記得以前在法國讀德法比較文學學士時,要讀8科(科科考兩/三次試)才畢業,認真吃不消,只能分開兩年硬啃,到了第二年,讀4科包括法國18世紀戲劇、德國現代小說、哥德小說、法國新小説⋯⋯現在想起都覺得自己當時不知是否發神經撞邪,不痛苦嘅事不去做的超現實日子。
法國新小說這科,基本上是最難的,因為其他三科所讀課程所包含的文學作品都係比較「傳統」之作,當時在新小說課堂上必要讀的小說,就是Alain Robbe Grillet 的《la Jalousie》及Michel Butor 的《L‘emploi du Temps》。
法國新小說,打正旗號反一切敍述傳統,簡單地說,那就是站在一個對抗的立場去對待傳統的敍述方式:即外界時空背景佈局、角色內心發展、兩者共同互為影響所構成的所謂「情節」等等。同時,若站在讀者或評論者的立場,乃是要完全脫離所謂「參考性閱讀」(referential reading) 那即是拒絕將小說文本內容視為在真實世界中發生的事情的某一面向的表象。與此同時,也否定將「詮釋性的秩序」(hermeneutical order)硬套在文學作品之上(例如現今最流行的詮釋方式,就是以某個文學作品內含某些傷風敗俗的或反抗獨裁者的片段,解説為該作品的主旨,乃是在反抗其當代的道德觀及反對獨裁制度)等⋯我上這堂課的當時,法文還在低水平,那些「小説」簡直不知道在講甚麽—-小説內容的storyline像斷線風箏,惡夢的片段, 班上的同學只有法國人和德國人,硬著頭皮和他們打交道,老師總用懷疑的眼神斜看這班上唯一的黃面孔⋯那時,每星期上課都是一額冷汗⋯⋯
上課除了要分組解釋文本(分組初時是厚著面皮硬要入組,做報告就 要幾天前寫好背熟才敢開口講),當然還要引用許多著名評論家對「新小説」的分析⋯當時要讀的就是Roland Barthes, Maurice Blanchot, Jean Ricardou 的分析,這個痛苦訓練,使我漸漸了解到,法國文學在20世紀50、60年代的全新觀點與立場:當時的小說風潮就是要逃離19世紀由包爾札克(Balzac) 所奠定的寫實主義的強勢,以及反對小說寫作是依照某已存在體裁而寫(最佳例子是「推理」)。雖然在「新小説」的作品內還可讀到對外在世界「無微不至」的描述的痕跡,但那些過份的描述好像與「故事」發展毫無關係,這等外物的描述不斷否定/模糊化那「故事」發展的時間軸。而所謂故事的「情節」,可說是如散沙一樣拒絕連續⋯
讀了那些文學分析,我才開始理解Robbe-Grillet 的作品:La Jalousie (小說的名稱已有雙重意義:一側當然是指一內心感情:嫉妒,但另一側在法文中, la Jalousie 是指一物物:百葉窗)。很多評論家都指出,這本小說最大特色是從來沒有顕示文中的外在、或內在的描述乃是源自那第一身的「我」:這個「我」的缺欠、不出現,同時,作者拒絕用任何有關心理狀態的字彙去表達、內心獨白當然完全欠奉,這使到讀者無從掌握,文字的發展跟文中角色的心情、思想有任何關係⋯⋯全書只是對物件的表面全無主觀判斷地描述,像溜冰一樣無定向滑行,這也是羅蘭巴特所説的只是细心檢察而對任何事物都不會去強調。很多對La Jalousie 這本小說的簡易版註解,就是講一個男人去監示他那個不忠的老婆去勾佬(找情人)的歷程。但是這簡易版説法,只是如在海上游泳一樣:游第一步,腳還觸到沙地,不經意游出一步,就感覺到:有甚麽已消失了:所謂負責描述的文字皆不能指向某有名有姓、有面目的角色,這文字不斷發展,就如Blanchot 所言,it is pure anonymous presence (這是純粹無名的呈現)。
上這一堂法國新小説文學課,使我了解到,新小説之為「新」,不單止是在寫作手法方面,在閱讀方面,讀者也要放棄傳統的閱讀:我們不能再視文學作品的文字為某事件發展的陳述,或心理、心情表達或溝通意義的工具,如Foucault 所言,文學是「純粹外在性的開啟」,文學的發生就是「隨著主體的隱沒而容許語言的存在作為自身而展現」⋯作為讀者,也要離開傳統,離開在小説中找尋那被 象徴、模仿或表象的世界,也即是不再視文字為工具,Ricardou 所言:新小説的文字不是去描述一段冒險的歷程,書寫其實就是冒險本身⋯作為讀者,不單要認識文學的傳統,也要理解文學如何在反傳統中發展,文學,就文字自身呈現。而讀者,就是去對抗慣性的文字陳述的邏輯理解、,解放自身意識規限,從而能夠對文學去等待、產生幻想。
當時80年代中期,我還後生遙遙不知好歹去到法國巴黎,在中大讀哲學與德文,勉強說是認真讀完的只算是有幾本哲學原著及一堆日本翻譯小說,及元有文化去看法國新浪潮電影,後去巴黎讀法德文學,真是如初學滑浪盲毛去到Waikiki beach, 大浪一個接一個洶湧撲向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站起來,但是,在這拚死命掙札的歷程中,卻知道了西方文化(哲學文學藝術)的豐厚、燦爛及無窮生命力。
對西方文化有興趣的朋友,切戒囫圇吞棗,不要如在陸上學泳,聽了別人吹便以為學識,也不要以為泳術速成班可以真正教懂你游泳。
各位如果對法國「新小説」真有興趣,可先看一套經典的法國電影:
《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去年在馬倫巴)(1961),這套電影是由Alain Resnais 導演,但劇本及剪接則是由Robbe-Grillet 負責。
    Jackie Kwok
    Jackie Kw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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