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刊 | 第002期專欄 - 跟貓借命的Doc曹

2022/05/0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只要會喘氣 我就救你命 - Doc曹
作為碳基生物,我們都會生病都會受傷。
尤其那些在暗處討生活的人,受傷的頻率更是高出平均值。
根據統計,在這些人當中,每五個就有兩個曾受過致命傷,另外三個,兩個輕傷,有一個是當場死去。
受到致命傷的那兩個,之所以能加個 "曾"
據說都是因為Doc曹。
Doc曹是個不折不扣屬於暗處的醫生。
具體行醫多少年並沒有人能確定,有些人說Michael Jackson是真的死了,只是Doc曹救活了他,這麼一來他也許是個七零年代的人,但也有人拿著一張泛黃照片說Doc曹曾在越戰同時擔任美軍與越軍的軍醫。
不管他行醫多少年,至少有一件事情是人們有共識的。
"他是最好的黑醫"

與Doc曹見面那晚沒有風,有點悶。
我站在一家水族用品店的門口,在OO區某個轉角,柱子上貼滿棕色古舊磁磚,上面有許多水電工與鎖店的資訊貼紙,也有嘗試撕下貼紙的殘膠。
在水族箱的白光照映下,店內不算灰暗。
一名老伯在躺椅上挖著鼻孔,專心看著角落那台老電視裡播映的鄉土劇。
「你是Smo齁!曹仔等你等很久了哦!」老伯頭也不回對我說。
「抱歉,這附近有點難停車。」我不太好意思地解釋。
「下次叫Uunderxi啦!」老伯揮了揮手要我往後走。
「我的資格還不夠啦!」我偷偷翻了白眼,默默往後走。
Underxi是專為我們服務的計程車,關於這有趣的產業日後我們還會提到。
走到水族用品店的後半段,像是倉庫般堆了許多紙箱,在貨架上有個大型生態箱,裡面有一隻烏龜正緩緩地爬動。
「把烏龜拿起來就好!」從前面傳來老伯的聲音,我順著他的指示半信半疑地將手伸進生態箱,小心翼翼地抓著烏龜殼的兩側,將烏龜舉起。
在烏龜離開生態箱地面的瞬間,貨架連同牆壁開始往一旁橫移。
一道樓梯在牆後,我踏著階梯向上,在扶手旁有個箱子寫著"烏龜放這"。
我將手中的烏龜放入箱中,牠隨即向下滑動,進入牆面。
"咚" 清脆的聲響,從後方傳來。
那面牆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走上樓後,映入眼簾的是髒亂的診所,櫃檯正面以木板搭建而成,只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方便互動。
「看診請出示身分證件。」甜美的聲音從櫃台裡傳來。
「我是來採訪的。」我趴在櫃台的木架上,試圖從洞口窺見裡面的人。
「是地下撰稿人Smo對吧?Doc曹正在等你。」她說。
「那我直接進去囉?」
「等等,請伸出你的手。」
我將手伸進洞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當我將手縮回來時,發現中指指尖上有一道割傷,鮮血正在流出。
「妳幹嘛!」
「Doc曹只見傷患,這是規則。」一隻手從洞口伸出,指向我右邊的牆上。
牆上用油漆隨性地寫著 "見血再見人"
「神經病...」我忍著痛,抽了幾張衛生紙包住流血的中指。
「的確很多人這麼形容Doc曹,但希望你不會在他面前說。他這個人比較...心思纖細。」
那個甜美的聲音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我又看了牆上的油漆字,那些筆畫與鮮紅的色彩,不禁讓我對Doc曹開始產生許多荒謬的畫面。
比如他穿著類似Pulp Fiction裡的槍店皮衣男,手術台上有拼裝了數十具屍體的人體......等等
"叩叩"
「請進。」
我輕敲診間木門上的玻璃,在玻璃上貼著一張白紙,用藍色原子筆寫著Doc曹。從診間裡傳出的聲音聽起來還算理性,想來裡面的情況應該不會太壞,至少從玻璃與門縫透出的白光來看是如此。
但我錯了。
木門發出枯燥乏味的嘎吱聲,Doc曹坐在一張藍白色條紋相間的海灘椅,但他的外表卻出奇的平凡。
所謂的平凡,有時是相對的。
有時我們會因為外在的浮誇或戲劇感,而期待華麗,當你得到只比平淡無奇精彩一點的結果,你自然會覺得平凡。
但Doc曹是絕對的平凡。
是即使處在同個空間,你都會不小心忽略的那種外表。
他的金框眼鏡稍微滑落,鏡片上有好幾道裂痕,在他消瘦的眼窩中,一雙無精打采的瞳孔盯著我看,白襯衫與鬆脫的領帶,黑色西裝褲,標配得不能再標。
他喝著一杯特大杯手搖杯,吸了一大口後將飲料放下,起身朝我走來。
「最近朋友們都說,新來的撰稿人Smo寫得不錯,就是愛拖稿。」Doc曹伸出手跟我握手。
「畢竟還有領薪水的工作在做,沒有辦法。」我感覺得到Doc曹的手心有點潮濕。
「那就是還寫得不夠好...哪裡受傷?」Doc曹淺淺的笑,當他問我時,我很想說心靈受傷。
「這裡。」我舉起包著衛生紙的中指對Doc曹用力地揮舞。
「你也幹你娘,不客氣。」Doc曹轉身推開桌上的雜誌與垃圾,似乎有許多是超商的微波食品。
「坐好,就可以開始問我問題了。」Doc曹示意我坐在一旁的椅子,樣式更像是來自於老牌理髮廳而不是診所。
「怎麼開始接觸這行業的呢?」我將傷口上的衛生紙掀開,伸出中指對著Doc曹問,隨即意識到我們不該對人比中指,這樣不禮貌,尤其是當對方手上拿著銳利物。
「該從哪說起呢...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童年是個受虐兒,為了自己處理傷口所以我學會如何對待傷口,但實際上這樣的故事就是俗,就是菜市場水溝蓋上的高麗菜葉,又爛又塞。」Doc曹把推車上的喇叭打開音量,播放的歌曲是《Boney M. - Daddy Cool》。
「所以我會告訴你另一個真實的故事,但這就像Boney M的Daddy Cool是原曲,可是若你喜歡杜德偉的脫掉,你還是會脫口說出『嘿!這首歌聽起來很像脫掉!』這種去脈絡化的話。」Doc曹將我的傷口壓著,用釘書機訂起來。
有夠痛。

「曹!查!理!都說了多少次,這是婚禮策畫!不是喪禮!不要再拿你以前做殯儀館那套搬過來!」婚禮策畫公司的老闆憤怒地將寫著賀的罐頭塔推倒,揪著我的領子。
我不明白,如果大家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麼這不是喪禮是什麼?
就這樣,我又失業了。
原本在殯儀館的工作被解雇後,好不容易找到婚禮策畫顧問的職位,結果還是撐不過一個月。說起來也蠻不好意思,殯儀館的工作之所以會被解僱,算是我粗心大意。
不是那種火化時忘了關門的粗心,純粹就是我切開那些屍體的時候被抓到了。
應該更小心一點,那時的我...真是粗心。
我一直都很喜歡"拆解"這個詞彙所代表的行為,了解萬物的構造、組成的方式與運作的機制。
最早是從組模型開始,從零件的組成與拆解中我感覺到無法比擬的歡愉。
漸漸地我發現這些規格化零件的一致性讓我厭煩,我開始轉向更未知更多變動性的物體。
人體。
在研究人體的過程中,我發現我需要大量研究物體,而自己製造研究體的成本太高昂,這花了我三次嘗試才知道。
於是我才去殯儀館工作。
還記得那時離開婚禮策畫公司,正想著該不該再換個身分去別家殯儀館應徵,有個人找上我。他說他是地下社會職業介紹所的,說有個工作適合我。
我可以照自己的方式觀察人體,前提是要保住對方的命。
於是我二話不說答應了。
第一個客戶,是個幫派鬥爭時被柴刀砍斷手掌的堂口護法。我仔細端詳他那毫無整齊可言的切口,血肉模糊的斷面與不斷流出的鮮血。
很迷人,但再看下去他絕對會死。
於是我拿鋸子把切口用得更整齊,再拿模特假人的手插在上面。
其他的細節我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就是清理傷口止血並且焊接。
也許你下次在路上會見到他,有些人叫他假手強。
那晚我吃得特別多,看了兩部電影還叫了外送茶。
也許我出生的意義,就是在這裡當醫生吧?
我的宗旨就是 "只要會喘氣 我就救你命"。
相信很多人包含同行都想知道我的秘訣,其實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我定期會去救濟流浪貓,然後跟牠們借命。
借來的命用在這些將死之人身上,救命的一部份酬勞就是要他們去餵流浪貓。
說起來也蠻奇妙的,有些人不信,於是出了診所就忘了這件事。
結果一周後被發現死在自己的住處,房裡有許多隻貓,受傷的部位被還原到醫治前的狀態。聽起來像是我去報復對吧?
哈!這可是需要先建立足夠的人力進行後續追蹤觀察,觀察後回報結果再擬定計畫,執行後還要再把一隻一隻貓放到房裡,飼料跟水還要計算好讓他們足以存活到對方被發現。
這麼繁複的工作,我像是有時間嗎?哈!

「醫生,你的故事...很精彩」我看著指尖被強力膠與訂書針黏合的傷口,想草草結束這次訪談。
「很高興能跟你聊天,通常送來的傷患都沒什麼心情聊天。薯條吃嗎?」Doc曹拿起旁邊的薯條,咬了一口後皺眉,又把薯條拿去沾一旁血淋淋的手術盤,放入口中後流露放鬆的神情。
「不了謝謝我不喜歡吃薯條。」我真的不喜歡吃薯條。
「你這個人真奇怪呢!竟然有人不喜歡吃薯條!」Doc曹覺得我奇怪,也許我該榮幸?
「Doc曹,最後,需要請你用一句話定義自己的職業。」我拿起筆記。
「醫學的誕生,來自於大量的解剖與觀察。破壞才有創造,酒神與阿波羅。」Doc曹將金框眼鏡推了推,又喝了一口特大杯手搖。
「謝謝。」我點頭,走出診間。
在我準備下樓時,有個人穿著白袍從另一邊的門走出。

「你是Doc曹的助手嗎?」我想,或許可以從助手這裡問些問題。
「助手?沒,我是Doc曹。」那個人說。
「那...裡面...」我不禁回頭看向那間診間。
「怎麼了嗎?你是誰?」那人問。
我笑了笑,加速從那扇門走下樓。
站在街道上,看了看水族用品店的二樓。
刻意貼上黑膜的窗戶,也許有人戴著金框眼鏡看著我。
算了,至少手指不再流血了。
我舉起酒杯喝了口威士忌。
-地下撰稿人 Smo 撰於2022/05/01 鳳梨罐頭氾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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